陆晋此时还跪在地上。刚刚父亲陆霄要走之时，正要拼着长跪不起的决心也要说服父亲。

此刻听了傅南的叙述之后，陆晋恍然大悟。父亲陆霄之所以对科举对他两个儿子的仕途有如此大的执念，是因为原先作为儿子的陆霄，他的仕生理想被他的父亲粗暴地扼杀了。所以陆霄将他的儿子当做他生命的延续，并将自己的理想再次嫁接到儿子们的身上，希望借儿子的功成名就来弥补自己内心的空洞。

陆霄下意识的把儿女当做是自己的延伸，并且把儿子当做是自己意志的载体。他不理解自己儿女所具有的独立的个体意识。尤其是在他拥有如此强烈的执念的情况下，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变成了一个同他一样的成年人了。

不过在傅南的劝说之下，陆霄似乎产生了动摇。陆晋也好像是看到了希望。

陆霄仍沉默不语，而傅南并没有催促他。宴席中的气氛再度变得凝重，众人均停下杯著，等待着陆霄回话。

今夜开了宵禁，街市上热闹非凡。外面喧闹之声都传到了包间内。

啾~嘣~，今夜居然还有人家放烟火。

灿烂的烟火光芒映得白净的窗户纸泛出斑斓的色彩来。最为好动的妹妹婉婷最先转头看向窗外，随后傅南的女眷也随之转头侧目。

“快去看烟火啊······”

“我猜多半是刘老爷家放的烟火·······”隔壁包间里传来女子们的嬉笑议论声。

这边包厢内，寂静依旧。

陆晋抬头看向父亲陆霄，却见他似乎还在沉思。偏过头去，发现妹妹正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半皱着眉头，眼睛之中碧波流转，似是暗含着恳求。一旁的母亲满面忧愁，一会儿看向父亲，一会儿又看向陆晋。

烟花爆竹之声渐渐消弭，许久未动的陆霄终于说话了。

“多谢阳源兄劝诫。我的自己的经历的确应该引以为戒，现在想来也确实有些过于逼迫我的两个儿子了。如不是阳源点破，我多半会重蹈我父亲的覆辙。为此，阳源敬你一杯，多谢你的金玉良言让我得以脱离歧途。”

“云集，以你我的交情又何必多礼呢。”傅南笑了。

“但是目前看来科举仍然是我们士子最好的归途，而求仙问道之事还是太过虚无缥缈了。为了不误了犬子的前尘，我觉得还是要他继续科考的好。如果犬子真的是天赋不佳不能迎刃而上，我届时亦不会勉强。”

陆霄考虑再三后这番说道。

傅南叹了口气，既然陆霄这样说了，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

陆霄话讲的婉转，但在陆晋听来，这话透露出的还是那个意思。我不许你去修道，你还是给我好好地科考！尽管陆霄有做出了让步，但他还是不同意陆晋的决定。某种程度上来说，这跟之前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于是顿时跪不住了，站起身来，再次拱手恳求。

“父亲，给我个机会让我自行选择吧。往日寒窗苦读十数年，虽尝圣贤经言之孕大含深，自己却仍浑浑噩噩不知所求之为何。而后巧遇李成道长赠书，我得以窥见大道之奥秘，造化之神奇，至此方知大道才是我所图所求之物。我恳求父亲，望父亲成全！”

陆霄神色坚决，没有再看向跟他说话的陆晋。

“不要说了。你怎么还想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非要虚度一生才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吗？”

父亲的话让陆晋有些绝望。为何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姿态，父亲还是不理会自己的想法呢？这样下去自己该怎么办？难道真要按照父亲的规划一路科考直至考上进士，迈上仕途？莫不是自己这一辈子要如同傀儡一般受父亲的操控了？

无力感逐渐蔓延，胸口有股气无从发泄，郁结在心口。陆晋直起身子看向父亲。父亲依旧正襟危坐，两眼看都不看陆晋一眼，一副毅然决然的样子。

“吱”的一声，包间的门被推开，众人向之望去，看来者是谁。

靛青交领大袖，两缕长髯，斑白发髻，信步走到宴席前，作了一揖。

“让傅员外久等了，让诸位久等了。”来者正是老道士李成。

“道长请坐，这会儿正说到你呢。”傅南与李成颇为熟络，让仆人安排座位，让李成坐在他旁边。

“陆公子进境颇快啊，三两天的功夫就已经修至小周天了。却不知为何陆晋站着不入座呢？”李成似乎有些讶异。

陆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而父亲陆霄也似乎有些尴尬。不过好在傅南和颜悦色地将事情一一地同李成解释。

“原来如此。我们广元宗门人罕有来往于人世间，也怪不得诸位不知道。”李成并没有作太多的解释。

“陆先生，现在身子应该再也没有不适了吧？”李成看向陆霄。

“道长的丹药神妙。托道长的福，我现在已经痊愈了。”陆霄对道士李成略一拱手。

“陆先生可能对我还抱有几丝疑虑。如果诸位不嫌弃的话，贫道也愿意卖弄一两手。另外令郎，陆公子的天赋之高实属千百年之罕见，如不修道，未免有些浪费良才。望陆先生三思。”

两人稍作寒暄。陆霄也并没有因为陆晋说要跟李成修道而言语失了体面。不过也似乎是之前傅南的劝诫的作用，此时也开始考虑起“修道”这个选项来。

“愿李成道长让我等开开眼界。”

老道士环顾其他人，问道：“那诸位呢？”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众口一词道：“愿闻其详。”

“好。”老道士微微一笑。

啪啪，李成合手轻拍了两下，屋内的灯随后忽然熄灭。有些女眷受惊之下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轻呼。

“稍安勿躁。”

女眷们听此逐渐平静下来。

而后只见漆黑的屋内，半空之中慢慢浮现出一个赤红的火团来。由于火团的出现，屋内渐渐被照亮。随后火团忽地自外而内地塌陷湮灭，但眨眼的功夫又重新窜出来，并且变换了形态，变作了灵动的飞燕模样，扑闪着翅膀。而后飞燕又化作顽猴，抓耳挠腮，上蹿下跳。再后来又变作一只灵蛙，一蹦一蹦，呱呱作响，好似活物。最后灵蛙由小变大，化为一条游龙。

如此光影流动，卓诡变幻，众人心灵震撼之下不由张大了嘴，口吐讶异之词。

游龙矫捷地环绕着众人飞腾了几圈之后，迅速化作一道火光落到房间内一张无人安坐的椅子上。随后包间内的灯火也恢复如初。

众人感受着刚刚火焰游龙残留下的高温，望向那张椅子。只见椅子已经焦黑成碳，仿佛吹一口气就会坍倒。但神奇的是，椅子下的地面却丝毫未受之波及，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