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翔自己酒醉未醒,却摇摇晃晃地把蓉蓉背进了一家旅馆。直到他们都从酒精中清醒过来,李翔问:“那两个家伙是什么人?”蓉蓉说:“不认识啊,咦,我怎么会在这?”
“你真是醉了,看你被两个坏人缠着,我把他们给赶跑了,又背你过来,你都不知道,我背得好辛苦呢!”
“喔,我想起来了!”蓉蓉的话里还带着醉意,懒洋洋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那是好可怕的事喔,你有没有受伤啊?”
“一个人刚要打我就被警察看到了,他们被抓走了,我一点事都没有。你看!”说着,比了比自己的上臂肌肉,“对了,你怎么不和乔越在一起,今天是情人节耶?”
蓉蓉本就醉意未央,心还郁郁地难过,被李翔这么一问,哈哈醉笑,笑到最后干脆哭了起来。李翔替蓉蓉拭去眼角的泪,蓉蓉仍旧没休没止地哭。
“分了分了,早都没戏了,嘻嘻嘻,没戏了,倒痛快……”
李翔把蓉蓉搂进自己的怀里,摩挲着蓉蓉香逸柔顺的长发,蓉蓉没再哭出声音,她任李翔搂着,泪依旧无休无止地静静流着。
情人节之夜,琦漫并没觉得它和平日有什么区别,天是一样的天,是被城市的霓虹灯映成的粉红色的脸,而心的颜色比城市的天空要浅淡一点,也是平常日的心。
她坐在电脑前发了篇日志。再去看夏寻的文章夹,夏寻的文章夹里多了一篇《病床上的母亲》,这是琦漫头一回见夏寻写非爱情的文字。文章很感人,但夏寻的文字里似乎有了种习惯性的姿态,便是穿插着爱情的成分在内,这会儿的爱情写的是琦漫,但主角的名字依旧是“若”。“若”,那个每篇小说里都有的女主人公。
琦漫的心里终于明白,其实有始以来,“若”就是夏寻生命里很多个女人的代名词。
琦漫蓦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落寞,她想起一首歌,曾庆瑜的《真实》:“我好想爱得真实,好想痛得真实,奋不顾身一辈子;我宁愿爱得危险,不愿自己虚伪,敢爱敢当才完美;我好想爱得真实,做个专情女子,为爱燃烧不停止……”
琦漫打开邮箱的时候,竟收到这样一封邮件,是夏寻发来的。
琦漫:
今天是情人节,我有种预感,你会在这天开信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已经有三天没好好合过眼了,离开那个冰冷的医院,想回家休息,但一闭上眼似乎就有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你在福州还好吗?福州冷了吗?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也别总想着赚钱,该好的都会好起来的。答应我,回去后,让我看到一个完整的你,好么?我们这下起了茫茫白雪,我想这不仅是天气,还是某种征兆。我担心时间不再听母亲的召唤,一想起这些,我的心似乎就要没了尽头,或者随时都会是尽头。
幸好有你,想到你单纯的表情和天真的笑,希望似乎又在向自己招手。但一切又都无法拿起,也无法放下。
这是我两年来第一次写这样的信,我不知道身在千里之外的你能否读到,如果你是在二月十四日读到这封信的话,能否回答应我一件事?在我说出这件事之前,希望你能用心来回答我:你喜欢过我吗?是不是觉得很唐突,但我的心真的累了,可是请相信我,这绝不是我一时想找个安抚,我想过很久,只有你,能够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缓解我的伤痛。
想好了,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那么,做我的女朋友好么?
等你的夏寻
二月十四日
琦漫霎那间怔住了。
虽然,她对夏寻有种浅浅的依恋,但大多数时候,在琦漫来说他只是一个值得学习的哥哥,除此之外,没有过多的念头。
对于夏寻的问题,琦漫一时无措了,突然就明白了爱情与友情之间只不过被一个平凡的词语隔离着。
她不禁感到头痛欲裂,兴许是思想太压抑,抑或是久经电脑辐射的缘故。
琦漫的心隐隐地痛着,一阵阵的泪想要落下,又被她一次次地强忍着咽了下去。她渴望爱情的宗旨是“永恒”二字,一辈子,一生情。但爱情来得这么早,人言道,“早开的花不结果”,他们会有未来吗?
就在她踌躇的那一瞬,任何思绪都在脑海里化做一团芜杂的藤蔓,再想到很久以前的安城,也是因为没回复就错过了后来。这个思绪难理的夜,琦漫搭在键盘上的手说不清是遭了妖魔的指使还是受到丘比特的驱引,竟噼里啪啦在回信里答应了夏寻的追求。
晚归的时候,琦漫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压抑和落寞。走在大街上,她发觉自己像一个醉酒的人,身体似乎飘了起来。
站在华林路上的时候,琦漫看到家就在眼前了,却蓦然不想再向前走去。琦漫转过身,望着马路旁的白玉兰树,葳蕤的枝叶间投下亮光点点,那亮光也是有些前途未卜的意思。
拾
沈惜雨走后,冯琦漫方才意识到自己的英语缺了个大窟窿,那个大窟窿是日积月累欠下来的债,多了英语和数学两门课烦着琦漫,琦漫的精力就有些透支了。
但人有时还真奇怪,有了一点小成功就不会随便想着失败,有了一次大失败或者大挫折,那所有小失败在她的眼里也就成了鸡毛蒜皮,她宁可不惜牺牲任何代价继续为自己的夙愿努力,因为曾经成功过,就总会相信否极泰来和奇迹出现。
琦漫在影视班上保持沉默是一种方式,以沉默的心态换得投稿的成功是一个奇迹;在沉默中学会容忍是一种方式,以容忍换来人们的掌声是一个奇迹。有些奇迹还真是奇迹,叫你摸不出该用什么方式来换得的,你一旦按照预料中的方式来追求,却偏偏是另一番奇迹。
琦漫去福师大上网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一贴通知,是英语角的时间更改,琦漫心想它有点意思,就在本周末去了一次。英语角可以说是没什么固定组织的,是想学中文的老外与想学英文的中国学生汇集在一起侃大山的地方,聊的都是些无聊的话题,听起来也是有些云里雾里的,也正是这些无聊的话题在语言的学习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冯琦漫在英语角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名叫rollin,在师大附中读书,但喜欢的却是文学,并且也是狮子座。而文学也并非单纯是文学,聊到了徐志摩,聊到了陆小曼,甚至还聊到了严华和周璇。不知是哪来的默契,rollin也被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鸳鸯蝴蝶情爱迷得如痴如醉。琦漫和rollin一在英语角就唧唧歪歪侃个没完,用的语种却是中文。
rollin是个开心果,那天在英语角的时候,有个男学生要对她们俩插话进来,rollin就表情复杂地说:“doyouseeanygreeninmyeyes?”那个男同学没听懂,被rollin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了句“sodeep”就掉头走开。
男生走后,rollin哈哈大笑起来。
琦漫那时也被rollin骗了,她先以为rollin对英语无所不能,做出了一副很惊讶的表情,rollin笑得前俯后仰,说:“你猜我刚对他说什么了?”
琦漫逐个单词地翻译:“你能在我的眼里看到绿色么?”
rollin刚要说出口,琦漫一想不对就打住,又说:“狼的眼睛里才会有绿色的光芒,那是不是还能解释成‘你觉得我很凶恶吗’?”
rollin哈哈笑起来:“不不不,你不凶,你好好玩啊!”
原来,这句话的意思是:“你以为我怕你么?”
两个人哈哈哈大笑起来。rollin说:“这是一句俚语,我也只会这一句。但这句话很管用的啦,要是老外跟你搭讪,你遇到听不懂的话,就把这句搬出来吓吓他,他准要被你吓跑的啦!”
几乎在这上百人的英语角中,说得最流利的就是这一对,只用中文来说话的也是这一对。因为说的是中文,也便没有必要跑到英语角去,于是她们就走出英语角。俩人逗留在师大的校园里聊天,都有些相识恨晚,因此有她们的地方绝对插不进第三者,后来,她们就约定以后再也不来这地方了。
rollin常常随着琦漫到师大的电阅室里写文章,自己也便发一些,起初她只是除了写诗什么都不写,而后看到琦漫除了不写诗什么都写,也便开始试着写散文。有可能是瘾头刚来,rollin每到一处都要写一些文字留念。
有阵子,rollin和琦漫想到福州圣庙路的孔子文庙里膜拜一番,前两回孔庙的大门紧闭着,时值期末考的前几天,故是失望至极,rollin气得烟火乱放,硝烟乱起,不料回去后竟破天荒地在网络上发表了一篇一千多字的《三访福州孔庙》。其中一段是这样描写琦漫的:“只见她脖子上已鼓起了青筋,像一条条蚯蚓。而且还大口喘着气,两手发抖,两眼射出绿色的光芒。此时此刻,她就好像是一头困守洞穴、陷于绝境的母狼,准备把刚才庙里的那位工作人员撕成碎片。”琦漫看完之后大吃一惊,主要不在于她打字尚未脱盲,就能捣出一千多字来,而是她那段文字为了达到她理想境界中的夸张美,不择手段地把琦漫毁容毁形了。
以往每到晌午后,琦漫总在吃过午餐开始犯困,但现在,每到中午便是一种奇观,rollin的天生爱笑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常是rollin一人笑引来十个过路人看热闹,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成了全校皆知的秘密。
琦漫时常觉得一些没什么好笑的东西也能使rollin笑得无法收敛,但琦漫被逗乐的原因乃是rollin的笑姿,总是能把你彻底感染了。笑之初始,rollin对着你含情脉脉地嫣然而笑,然后以纸巾代替帕绢捂着嘴尽量不露皓齿,而那笑声犹若泉水叮咚,宛如风碰银铃,恰似娇燕出谷,形声兼配,颇有节奏感。而rollin的笑姿呈标准的前俯后合状,且有点近似芭蕾的基本方位八点,只不过她是三点:前、中、后,与此同时双脚不停点击地面,马不停蹄,只不过马有四个蹄,她只有两个。琦漫每次都被rollin害得热泪盈眶、声泪俱下。rollin的笑让琦漫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做“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一个午后,琦漫孑然一身,在步行街上乱逛。天是快暖起来了,心也回了春似的,有了那么一点温度。这点温度的回升似乎要归功rollin的热情、无邪与爱笑。但没有rollin在的时候,往事也便历历在目地要来降温了。
对此,琦漫偶尔会莫名地伤感起来。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心情总是随着周遭的变化而感时伤怀。人是个难懂的东西,当局者迷旁观者未必清。矛盾的人、矛盾的思想,他人是不会了解的。
独自在街上走的时候,琦漫常会想到过去,想到蓉蓉,想到惜雨,想到夏寻,那些人,以及那些人引发出的那些事,仿佛都藏着无尽的岁月。rollin的脸浮现在琦漫的脑海里,琦漫莫名地觉得,即便自己的装扮和rollin一样还是个学生,但那心已经老了,但幸好还有rollin,给了琦漫一点凤凰涅槃的重生感觉。
走到步行街的尽头,琦漫远远看到了钱霏霏和她新交的男朋友在靠背长坐椅上卿卿我我。说是霏霏的新交,也不知是继乔越之后的第几任了。
那些许时日,霏霏的男朋友整牙了,还在霏霏面前强逞男儿郎,被逼整牙流血不流泪,霏霏觉得那点痛算不了什么,为了身体力行证实自己有着花木兰的坚毅与勇敢,就到医院去也弄了一个,结果痛得三天没吃东西,吵着闹着不整了,却被她父亲扇了一巴掌,疼上加疼,雪上加霜。
事隔几个月,霏霏似乎也习惯了那种痛,或者是怕了父亲和后妈的那种态度,忍着忍着也忍得没了感觉。
琦漫站在远处看着,心莫名地疼了起来。再看到熙来攘往的步行街上,情侣双双对对在她面前走过,心也变得惶恐起来,不知道这样的爱情,夏寻是不是当真。
这时,琦漫蓦然发现前面围了一群人,上去看了才知道,霏霏和她的男朋友嘴对嘴地上了的士,表情狼狈,行动笨拙。走近一看,原来竟是他们在接吻的时候,牙套的铁丝绕到了一块儿,那铁丝也产生了感情似的,难舍难分了,这下是拦路打车要去牙科解决问题。
路旁的人边议论边幸灾乐祸地笑着,一个年轻人骑着单车朝前冲去,看到出洋相的这一对不由得歪过头凑热闹,却和一位老大伯撞了个正着。周围满是人们的笑声。眼前的这一幕,琦漫觉得简直就像美国默片里的闹剧,一点笑的欲望都没有。
她离开人群,风瑟瑟地吹来,琦漫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困乏将她缠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