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学生
作者:吴君      更新:2019-10-11 17:20      字数:7132

李北志是灰泥街考出去的大学生。前面我已经说过了李北志就是杀过人的音乐老师的儿子,因为当年的事,使他的性格变得很怪,没有人愿意理这小子。但灰泥街就是灰泥街,人们的本性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他们普遍具有这样一些优点,比如仗义和从不落井下石,虽然说李北志的父亲犯了罪,但不关小孩儿的事,灰泥街上的人比起平时会更让一下他的。不欺老不欺少是灰泥人的作风,当年他在文工团惹了祸,是站长救了他,让他上大学的时候,文化站的刘站长还写了一幅对联送到他家贴在门上。此后,又带着灰泥街上的一帮子老少爷们,吹吹打打地把他送上了火车,临走还掏出三十元钱,这些都是李北志一辈子难忘的。在这儿我要说的是,四年后他从省城毕业了。来到文化站想联系一下工作的事,这一次总有点衣锦还乡的味道。总之,几年的大学生活使这个李北志牛气了许多。虽然他高度近视戴着厚眼镜,嘴里的大门牙就要夺门而出了,以为自己是给嘴站岗的。但是奇怪的是这么一尊相貌,从那一个时候开始走俏。因为整个社会开始流行一种叫做气质的东西了,这好像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东西,好像说谁好或夸谁首先就得用上这一句。

当然这是灰泥街那些有点文化的人说的话。比如是学校的老师,文化站的人还有灰泥街上那些刚刚成长起来的年轻人,他们嘴上都挂着的气质这东西,你都知道了这些人就爱这样,他们根本也不知道气质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们就想这样说,我们不是一个人类好像如果不这样说一下,自己就被社会抛弃了一样。更气人的是“做爱”这个词也被文化站的刘站长在一本杂志上发现了,他认为这两个字很文化,他生怕被人抢去先说了,成了别人的东西,看到这个词以后,他马上召开了一个会议,在会上,他把反复出现过这两个字的文章,用自己的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读了一遍。显然人们也意识到了刘站长有了一个新名词,于是这里的人立马就用上了。总之,无论说什么话,都要把这个词用上。李北志要回来的事整个街道很快就都知道了。

文化站的刘站长每天高兴得像过年一样,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逢人就说:“快来了,快来了,咱灰泥街出去的这个大学生要给俺们上一堂诗歌课了。”他说了很多天,在大家都已经不耐烦没了兴致的时候,他竞突然说:“下午一点钟就来了,你们要准备好。”他环视了一下四周,对着一个年轻人说,“这窗户要擦一下,要弄得像样一点。”其实有什么要准备的呀!只是文化站的几个人来,还有一些模样俊俏的丫头们被请到了文化站的排练大厅里了。其他人则只能守在门外,足足等了两三个小时,才听到排练厅的门被打开了,刘站长随着这个如今在灰泥街上鼎鼎大名的李北志出来了。此后,李北志像王子一样昂着头走远了。“讲得好,讲得好。”刘站长搓着手笑着说,旁边的人也附和地笑着奇怪的是,在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刘站长再也不提李北志的名字了,而那些平时爱用李北志的名字显耀的人再也不提他了。其实这个李北志去省里读大学就是这个刘站长的功劳,如果没有当时刘站长的帮助一个土得掉渣的李北志会有这个运气?你这个小子,怎么一句感激的话也不说呢?这是很多人想说的话,但是,最奇怪的是刘站长却不这样说,总之,类似的话题他从来不提,但不提这个话题并不等于不提其他的话,不等于灰泥人就忘记了这件事。

终于有一次,站里聚会,酒喝多了,刘站长突然说:“那个李北志,他妈的狗屁诗人,还自称是灰泥第一才子,啊呸!”

“那是!那是!他算什么!”

“想当年我从山东来这儿,体验生活写的那篇歌颂劳动人民爱吃大葱蘸酱的诗歌,那才叫诗呢!”

“那是!那是!不然中央领导也不会接见你。”有人讨好地说。

“人家中央领导怎么对我说,你们猜。小刘啊!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民艺术家,一定要继续努力写下去。”“听听,听听,这话才叫有水平呢,到底人家是中央领导啊!”

“那是!那是!”

“你一个李北志会干什么,会写什么?一下子就找不到北了。一个毛孩子,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才读了几天的书,就回来敢说自己会写诗了?你听听他写的什么诗。什么……缝纫机在大桥下边儿痛苦地呻吟,蒲公英在女人的子宫里撒欢……还有,我爱你爱你爱你,我想杀了你!操他妈的!这是诗吗?呸!是屎!臭狗屎!”为了配合这句话,刘站长还把装着半碗炒土豆丝的大花瓷碗“砰”地一声掷到桌子上,差一点就摔烂了。

这时候,人们一下子都觉醒了。一个拉二胡的说话了:“操!这狗娘养的。他还说要在我们街上提倡什么性自由,性开放。这也就是说,男的女的可以乱搞了,谁也不用负责任?还说是西方都这样,还说共产主义社会实行一夫一妻,其实并不合理。这不是污蔑共产主义吗?他还说要自由化、要搞民主。说他这次回来要办一个什么自由鸟诗社。我看他就是一个鸟人、狗屁的诗人!”这一夜,李北志的名字成了下酒的菜,大家都喝醉了。

后来在街上我再次见到了李北志。这时的他已经毕业了,正四处联系工作。在小饭店里我跟他提起了这件事。他无奈地笑了,他说:“咱们灰泥街的人真是厉害,惹不起。”

“为什么?”他说,他本来是不想当老师的,准备毕业以后回到灰泥街文化站工作。学校让他利用节假日先回去跟文化站的领导打一个招呼,熟悉一下。学校管分配的那个教师认识刘站长,还写了一封信给他带在身上。“没想到全砸了!”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不应该谈那些话,讲那样的话不太好。

“这是刘站长前一天告诉我的。一定要我说这样的话,还帮我写了这样的诗。他说只有这样才能显得我有才,才能留下来。后来我就这样做了。没想到,我人还没有回到学校,他以站的名义写了一封告状信就先到了。说我在灰泥街散布自由化、性自由、共产共妻,还说我写的诗里面竟然有对女性的污辱和对西方自由社会的向往。”“那刘站长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那还不明白,我是灰泥街出来的第一个回来的大学生,如果回到文化站,刘站长的位置迟早是我的,站里的人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平时看不出什么,都是笑容可掬的,但那都是厉害的角色。包括刘站长,都是以工代干,那一点工资养活着一家老小,我去了,不等于抢了他们的饭碗。你想一想,我如果真的去了,他还不杀了我。”

临走时,他告诉我:别小看咱山东人,尤其是灰泥街上的,这些人,他佩服。转机现在我们必须重新回到本文的主人公小英的身上。话说的是小英已经十八岁。前面我们已经说到了,小英的一家人就是戏剧里面的一家人,小说里的一家人,她们家是个人就是一部戏。

小英十八岁的时候开始长得健壮了,一改过去风姿绰约的样子,真是女大十八变,反正谁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这并不影响她对出人头地这一梦想的追求。

灰泥街可以说是一个移民组成的街,这个城市的本地人也就是灰泥街以外的人,最看不起的就是这街上的百十号人家。他们把这里当成贫民区,当成住小偷,住疯子傻子,出卖劳动力的地方,就连“文革”期间别的街都改成向阳大街、红旗大街、红卫大街的时候,而他们还叫灰泥街,这不是活活地欺负人吗?哪里有什么政治地位,这里是治安的死角角。到了一九八五年,这个城市被评为全国卫生城市的时候,还是没有人把这个灰泥街重新清理一下。如果不是这次小英在区里领奖,她还意识不到自己的街是多么让人看不起。那些人一听她是灰泥街上的,脸上的笑马上僵住了,好像她是垃圾站派来的。那些人的目光她明白了。总之,虽然她也上台领奖了,但是也被孤立了,这一点她比谁都明白。不然你看文化站的老师们一个个地围着其他人说啊笑啊,指导他们,而她呢,没人理睬。

灰泥街的人怎么这么不争气呢?为什么吃饱了饭就出来惹事呢,半大小子你难道就不能少偷一点东西,半大丫头你就不能少抹一点紫罗兰粉,少吃一点饭让自己瘦下来,你看人家其他街上的丫头多苗条呀。你看看人家其他街上的姑娘,有谁是两个大包一样的东西堆在胸前。还有,屁股像一个大脸盆的形状一扭一扭难看死了。还有那些半大老爷们儿,一天到晚要么就是在工地上没死没活地干活,要么就是穿着一条大裤衩在灰泥街上瞎溜达,不是看人家大丫头就是跟人家小媳妇瞎闹。那些老娘儿们呢?如果有班上的,肯定涂着像死人一样白的粉,头发烫得像一个鸡窝。如果没班上的女人,就是一天到晚不洗脸不刷牙,不穿胸衣只穿一件男人们穿过的破背心,还在院子里的马桶上撒尿,一点也不避人。他们难道一点也不害臊吗?

他们才不呢,他们看不起本地人。不信你听:“他们那帮满族人,一天到晚就知道吹牛皮,就知道夸老祖宗和爷爷什么的,什么我爷爷家是一个有钱人家,天天抽大烟,要雇人割稻子……啊!呸!我不信……”灰泥街上的人最喜欢的事就是背家谱,背自己老家的地名,从小到大,一喝酒了就让小孩背,uff0e一来人了,就又让小孩背。灰泥街的人喜欢认老乡:“咱们山东人是最了不起的”是他们的口头禅。等有了钱,咱就打回关里家去。不在这儿受这份冷,遭这个罪,这儿是什么地方呀,西伯利亚,懂不懂?过去是犯人呆的地方,咱关里家多暖和,一天到晚敞着门,敞着窗子,吃着大枣,吃着地瓜、苹果,还有那些馍焦黄焦黄的多好吃……”

十八岁的小英曾经跟灰泥街上的人一样痛恨满族人和本地人,但是那是灰泥街老少爷们儿灌输给她的。是什么原因,她还不知道,她一直胡里胡涂的。但现在她明白了,本地人并不接纳他们,他们把他们叫做闯关东的盲流子。

灰泥街上的人教育孩子是这样说:要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到时候咱回老家让村上人看得起咱,不要让人家一天到晚说咱们是盲流,他娘的什么世道。见过了一点世面的小英突然觉得自已与灰泥街上的人有了许多的不同。她开始看见谁都觉

得人家俗气,看见谁都觉得人家内心十分肮脏,所以一过了十八岁,她首先在自己家里那个像狗窝一样的地方,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只有一铺火炕的小屋。小屋被她贴满了仿制的世界名画。火炕上放着一张小小的用烂木头做的饭桌子,上面摆着一个断臂的维纳斯。她在自己家灰了巴叽的土墙上写了一行毛笔字:“我是一个天才。”“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她就是用这两行字来营养和激励自己。面对着被烟火熏得一塌糊涂的屋顶,她好像熟视无睹。自从有了书法这件事,她感到自己确实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不再憎恨这个乱七八糟的家了。因为她觉得不久的一天,她一定会离开这个家而远走他乡,奔向缪斯的殿堂。她的眼睛不再停留在一个小小的灰泥街。别的女孩子半遮半掩表现出对结婚这样的事向往的时候,她的鼻子里滑过了一声“哼!”她觉得她们这辈子就这么的完了。为此,只要有一个漂亮一点女孩子在这个街上结婚,她就非常的高兴。她觉得这更进一步证明了自己是一个天才,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奇女子。她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她现在已经开始正规地学画国画了。

她到市里的艺术培训中心去学习。她先是临摹一些花、鸟、青松。她最喜欢的就是画青松,她觉得这才能表现出她的气节和志向来。而最令她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画这些的时候,每一次竟都充满了悲壮。她觉得自己就是一棵青松。因而她的画总会令一些外行人大为赞赏,令一些内行的老头子们喜欢。“有前途,有前途!”是他们愿意说的话。可谁也不知道原来小英的绘画基础并不牢靠,她完全是因为上一次书法获了奖后又自己练习画画的。她觉得这可能是她离开灰泥街的一根救命稻草。这样的画当然缺乏基础,而只有一种骨气和冲劲在里面。那些年纪大的老画家们喜欢,因为他们对画技太娴熟了,对人情太世故了,而缺少缺憾和幼稚。他们在这个年纪希望遇上那些哪怕什么也不会但有青春的女人。他们愿意看见她们肥硕的身体,而不是像年轻男人喜欢的苗条的穿衣服仅仅是好看的那种女人。他们愿意看见饱满的胸和肥硕的女人屁股。

至于脸蛋嘛,他们认为光滑和有弹性就可以了。小英第一次参加一个区里的绘画比赛就得到了他们的赏识。这使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就是到了现在,一想起来还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在绘画比赛上这些上了年纪的人不问她是哪个街上的,也不想知道她的父母是怎样的。小英只知道脸涨得红红的对人傻笑。她站在那里手脚发麻天旋地转,四肢发冷,她真的已经不会说话了。她用足了脚后跟的力气站住,以防止自己跌倒。就这样昏天昏地了一天之后,小英感到累了。她想找一个地方大哭一场或者大笑一场,以使自己这一颗被憋得快要爆炸了的心不发生什么意外。也正是此时,小英仿佛看到了曙光在向自己招手。那时候,其实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在街头冻得通红双手的北方女孩子却一点也不感到冷。她觉得这天多么好啊!这种冷在她的身上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快感。

那种麻酥酥的东西滑过皮肤,好像一阵暖流突然溢满了心头。“有灵气”,这句话有多好啊!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重要,这简直就是一束阳光,一下子把她照透了。为什么没有一个渠道让她哭出来、笑出来或者溢出一点什么来呢?因为此刻的激动使她想要爆炸。这么多年来,她们从没有正视过她,连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作女孩子,更没有人注意过她的感受。小的时候,她希望离开这个家,跟随大哥大宝远远地离家出走,走得越远越好。没想到了后来,大哥出事了,死了。这之后她的生活没有了盼头,没想到过了十八岁,生活发生了如此重要的变化。那时的小英差不多像生了一场热病,昨天她还在为自己的这个家感到难受,还为小娟出卖了自己而痛苦,为自己的哥哥、妹妹而自卑,自暴自弃,认为活着没有意思,而此刻一切都不同了,她不再自卑了。她为什么要自卑呢?在这样一个贫穷破落的街上有谁能像她因为自卑而把自己的唇咬得出了血。偶尔她看见自己一双因为激动而变得更加粗壮的腿在抖时,她还看见了自己一双不太合适的皮鞋已经变了形,她为这一切感到难过。因为似乎对不起那些善意的看着自己和爱护自己的眼光。

小英终于走到灰泥街的街上,用她自己的走路方式,那是带着造作、冷漠、不可一世的样子。灰泥街上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小英开始不化那种灰泥街女人们化的浓妆了。因为灰泥街上的女人从小到大都是浓妆艳抹的。只要不在床上,连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都穿上了喇叭裤,让紧紧的裤腰裹住自己还没有发育的屁股,她们就要这样。她们的头发梳得怪里怪气的,这无非就是把紧密的头发故意拉出一个个均匀的包,当时被称为包头。在灰泥街上有资格做大码子(女流氓)的就梳大包头。而其他的女孩子不敢梳大包头的,但又想引人注目和想学坏的一律梳小包头。

这时候的小英肩上突然背着一个绿色的画夹子了。她背来背去刚开始谁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东西。被小英认为犯贱的大爷大妈凑上来拨着小英身上的怪物问:“小英呀,你天天背着这个干啥呢?”

小英仿佛被人污辱了一般,昂着小公鸡一样的头,一边走一边从鼻子里哼了一句谁也没听清的话。她的这副德性一下子把灰泥街上的大爷大妈的儿女们气坏了。他们早就看不惯这个突然像还了阳一样的小英。

“她背的是什么?”他们把这话说得声大大的。她们就是看不惯一个不像灰泥街的人。小英的态度让他们感到气愤,灰泥街上的人就这么牛。连服装、连说话、连走路、连上茅房、连吃饭都是一样的。“你小英被几个老男人看上了,夸了几句,让你画了几笔,难道你就不是灰泥街上的人了?”

可是有谁的心事比她重呢?到处都是比她有钱,比她漂亮的人。而现在呢?在书画那个地方又多了一个叫何焕的比她有气质的人。总之就是在小英的与众不同的坚持到了差不多崩溃的时候,她在自己工作的地方(小英已经高中毕业了)在火车货运站与一大群中年的妇女往火车上装煤的时候,见到了刘站长和老鲁。

随着小英的毕业她的好日子已经没有了,她不可能什么也不干在家里闲着,她必须赚钱,必须把闪亮乌黑的煤一锹一锹装上火车,天天如此。

她记得那一天天气很好,应该是一个有好兆头的天气。她看见了两个男人。他们经过她们这些工人休息时打牌的地方,经过别人的引路来到了她的眼前。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人竞奔她而来,在她的眼前停下的。现在她想起来的时候,还记得他们身后是有阳光一直在追随的。他们远远地就对着她微笑。

“你是何玉英吗?”一个高一点的人问。

“我是。”小英在屏住呼吸,她的指尖和双腿在发抖,牙齿也在碰撞着。

“我们是文化站的。听人家说你的书法非常好,所以我们特意来看一看你。”

以下是沉默了。因为何玉英什么也听不见了,虽然她还是笑着对着这两个人,但她的内心已经被泪水浸透了。她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就是在这一天的下午开始改变了。后来他们又讲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关键的是她抓住了一条救命的木筏而不是一根稻草。她目送着两个人的远去,深情地望了一眼自己长满了双茧的手,她发誓要把这一救命的木筏紧紧地抓住。因为她已经看见其中的一个人的眼睛里露出的一种东西了。这种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她知道这可以给她一个新的世界。

剩下的时间里,小英就是不停地练书法和绘画,她又找回了信心。她认为这是一个让她登堂入室的惟一途径。如果说在这之前小英的字是没有什么基础的话,那么在这之后,她是用了全副身心去练的。她练字时的那种吃苦的劲头,我相信是没有多少人能去比的。她练字基本是在一块玻璃上练的,她哪里有那么多的纸呀笔呀来练习,家里能吃饱都已经是一件挺不错的事了。这个时候的小英为了逃出灰泥街,她所付出的努力真挺吓人的。她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目的是让自己瘦下来,这个时候你知道让小英心烦意乱的一件事就是她的肥。她为了让自己苗条可谓费尽了心思。除了熬夜和少吃饭以外,她还让自己跑步,可是跑完步的人变得更加能吃能喝能睡了。她仿佛像一只气球拼命地膨胀。她开始对自己的身材无可奈何了,而这种身材是很难有其他特点了。因为人家一看见你,就先是看到了你的胖和平凡,而根本来不及看你的眉和眼,到了这个时候,连小英自己也发现她与灰泥街的格格不入。因为自卑和自己的野心勃勃,使她变成了一个离灰泥街愈来愈远的人。而这一切在灰泥街上的老人看来,小英就是一个迟早要出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