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了焦老掌柜暂且回避，欧阳铁栾这才让魏岳将那上门拜会的云归城知事请进门来。不过是片刻功夫之后，一阵叫人听来就觉得带了三分虚假造作的笑声，已然从厅堂外穿了进来。
微微皱了皱眉头，欧阳铁栾诧异地转脸看向了侍立在自己身侧的欧阳老狗：“老狗叔，这云归城里的知事官……按照旧制，怎么也算是一城一县的父母官了，怎么能是这么个做派？人未至、笑先闻，不像官员，倒像是迎来送往的那些个商贾掌柜？”
嘴角微微泛起了一丝笑意，欧阳老狗低声应道：“掌旗杆子这话说得还算是客气了！照着以往打行里的说法，这云归城里的官儿……倒有三比。”
“三比？比作什么？”
“八百斤的寿桃、三百斤的野猪，还有……花船上的姑娘！”
讶然低笑一声，欧阳铁栾掰着手指数算着应道：“八百斤的寿桃——废物点心；三百斤的野猪——一张寡嘴；还有这花船上的姑娘……”
显然是知道欧阳铁栾不知道这最后一个比喻，欧阳老狗无奈地苦笑着应道：“生张熟魏都是客，迎来送往谋孔方。攀红踩黑寻常事，何曾计较脸一张！”
只是略一楞证，欧阳铁栾恍然大悟地应道：“无能、口舌，在加上唯利是图，这样惹人厌恶的官儿，倒是凭什么在这云归城里稳坐太师椅？”
竖起了两根手指，欧阳老狗低声应道：“无非是两件本事——收钱听调，媚上欺上！掌旗杆子，一会儿这知事进门，也不必行礼交道，让他站着回话就好。”
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欧阳铁栾讶然应道：“连个座儿都不给？这也是打行旧俗？”
很有些傲然地点了点头，欧阳老狗沉声应道：“从这云归城里有了打行主事之始，在这云归城中当官的人物，从来就是拿着咱们打行的年节挑费过活。仔细数算起来，他们不过是这云归城中打行、商贾雇的帮佣长工罢了。再者说……这些在云归城中的官儿，从来是给了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的人物，记打不记吃，也就用不着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了。”
只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那一路打着哈哈的云归城知事已经走到了厅堂门口。人还没进厅堂，那身穿着一身藏蓝色中山装的中年人已经连连打着拱手，朝着端坐在主座上的欧阳铁栾吆喝起来：“兄弟拜会来迟，还请掌旗杆子千万海涵。真要是怪罪兄弟，那也是掌旗杆子一句话，兄弟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不等欧阳铁栾有任何动作表示，欧阳老狗已然抢前踱出了两步，迎着那连连打着拱手走进了厅堂的中年人淡然抬手回了一礼：“多年不见，余知事风采更胜往昔啊！府内琐事繁杂，未能远迎余知事，还请余知事见谅啊！”
忙不迭地朝着欧阳老狗一拱到地，中年人飞快地接应上了欧阳老狗的话头：“我余守洪自从十七岁得了父辈余荫照应赴任云归城，从来就是靠着云归城中各路掌旗杆子赏脸，这才能有了我余守洪在这云归城中过的二十年太平日子。饮水思源，我余守洪自当为各路掌旗杆子牵马坠磴，方才能报答诸位多年照应之情，哪儿还值当尊管一个‘迎’字？”
低笑一声，欧阳老狗微微一侧身，朝着端坐在主座上的欧阳铁栾低声说道：“掌旗杆子，余知事在这云归城中二十年，可算是与咱们靠山旗杆子多有往来。照着打行以往的规矩，新任的掌旗杆子，都要跟余知事当面商议往后的年节挑费、冰炭两敬的数目！”
话音落处，余守洪眼中已经泛起了一丝贪婪的意味，口中却是连连打着哈哈应道：“这还有什么商议的？掌旗杆子赏下个数目，我余守洪自然是敬领了就是，哪儿还敢在掌旗杆子面前说道个什么？”
扫了一眼满脸堆笑的余守洪，欧阳铁栾也不急着答话，反倒是转脸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的欧阳铁栾：“老狗叔，余知事进门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人给余知事上茶？家宅里人丁少，可礼数上总是不能缺的？”
眉尖微微一挑，欧阳老狗很有些纳罕地看了欧阳铁栾一眼，这才伸手朝着站在欧阳铁栾身前不远处的余守洪淡淡说道：“掌旗杆子教训得时，家宅中人丁稀少，倒是当真在礼数上怠慢了余知事了！余知事，还请宽坐待茶！”
很有些错愕地看向了端坐在主座上的欧阳铁栾，余守洪的眼神中满是惊疑的神色，好一会儿方才重又在脸上堆起了笑容，朝着欧阳铁栾连连拱手：“可真是当不起掌旗杆子这份厚待！但凡掌旗杆子有什么吩咐，只管交代下来，我余守洪无不照办！”
犹豫片刻，余守洪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欧阳铁栾的脸色，方才期期艾艾地接着说道：“只是……想来掌旗杆子也是知道的，靠山旗自从老掌旗杆子仙去之后，一应年节挑费、冰炭两敬，全都因为靠山旗内无人做主，全都积欠下来。到现在已然有了不小的数目，我这云归城内知事，说起来好歹算是个官儿，可把话说到了明处，那也不过是替诸位掌旗杆子办事的碎催。一年到头，光是应付上面那些位垂询云归城内事务的上司，花费的心思且还不说，银钱好处更是不敢短少了丝毫。真要是积欠的数目太大，我余守洪可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抬手指向了搁在一旁的椅子，欧阳铁栾就像是没听见余守洪那拐弯抹角叫苦求财的话语，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道：“余知事有什么话，只管坐下说！有些事情，也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
用力咽了口唾沫，余守洪犹豫片刻，总算是带着七分忐忑、三分不安地做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一双眼睛滴溜溜转个不休，显见得心头各样主意，也是打个没完。
伸着手指轻轻在身侧茶桌上叩击着，欧阳铁栾低垂着眼帘，很是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不知道余知事辛苦一年下来，到最后自己手头上，能留下多少体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