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用力扇耳光的脆响声中，满脸水锈的秦老爷大步走进了半闲堂内迎客的厅堂中。也都不看一眼站起身子相迎的欧阳铁栾，更不打量垂手站在欧阳铁栾身侧的欧阳老狗，秦老爷自顾自地走到了迎门主位摆放着的太师椅上，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吊着嗓门就是一句吆喝：“还有能喘气的没有？”

话音落处，几名身穿着湖绸缎子的伶俐丫鬟垫着小碎步，流水价地从主座一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不过是眨眼的功夫，茶水果品已经在秦老爷身侧的茶桌上摆出了个八星报喜的阵势。更有那眉目通透的照应小厮，手托着白铜的水烟壶、纸媒子、烟碟儿，低眉顺眼地送到了秦老爷手边。

凑手呼噜噜抽了一口水烟，秦老爷憋足了一口丹田气用力一吹，顿时将烟嘴里边那豆粒儿大的烟烬球儿喷出去老远。趁着身边照应小厮装烟的功夫，秦老爷这才乜斜着眼睛扫了一眼站起身子迎客的欧阳铁栾，阴阳怪气地低笑起来：“靠山旗掌旗杆子赏见，我秦竹高晚来一步，还请靠山旗掌旗杆子多多见谅啊！”

显然是老早就从欧阳老狗口中知道了青蛟旗掌旗杆子秦竹高是个怎样的德行做派，欧阳铁栾淡然点头应道：“还得多谢秦掌旗杆子赏脸前来！”

再次凑手抽了一口水烟，秦竹高狠狠一口气，又将一个豆粒儿大的烟烬球儿喷出老远：“这话说得就不实诚了！靠山旗掌旗杆子刚回了云归城，就闹出来好大场面，生生压了康老八的乱云旗一头，捎带着还应下了以一敌二、一拍两瞪眼的场面。我青蛟旗底下兄弟，不过是些靠着水上买卖吃饭的苦哈哈。云归城中打行剩下的六杆旗，谁家也得罪不起！得了您一句吩咐，这不赶紧巴巴的赶过来了？哪儿还敢说赏脸二字？”

淡淡一笑，欧阳铁栾缓缓坐回了椅子上，抬眼看向了一副大大咧咧模样的秦竹高：“青蛟过处，海晏河清。这话在云归城里做水上买卖的商贾之中，怕是早已经是耳熟能详了吧？秦掌旗杆子又何必太过自谦？”

得意地打了个哈哈，秦竹高抬手挥退了身边装烟的照应小厮，双手轻轻搭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这话说得倒是实诚！我青蛟旗下的打行兄弟，从来都是只在水上讨一口饭吃，上岸的事儿，怕是就不那么灵光了！话说在前头，欧阳掌旗杆子要是想借我青蛟旗下兄弟去走这场一拍两瞪眼的场面，那就是难为我秦竹高了！”

饶有兴趣地看着秦竹高脸上堆砌的得意笑容，欧阳铁栾缓缓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坐地起价，当面还钱。这世上的事情，就没有个不能商量的时候。再者说了——青蛟旗下兄弟，也不是没在岸上应承过别家旗杆子的买卖。”

眼睛一瞪，秦竹高脸上得意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也不理会秦竹高那副瞪眼撒泼的模样，欧阳铁栾抬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侧的欧阳老狗：“我刚回云归城里的时候，正好赶上乱云旗跟我家靠山旗走一回场面。当时我就瞧着乱云旗旗杆子底下站着的人里面，有不少是使唤峨眉刺的好手！我还怕是一眼看差了，专门让老狗叔仔细瞧了瞧。秦掌旗杆子，您是想告诉这云归城中出了您的青蛟旗杆子下的兄弟，还有旁的旗杆子里，也能一把踅摸出十好几号使唤峨眉刺的好手？”

脸上蓦地闪过了一丝尴尬之色，秦竹高梗着脖子高声应道：“这峨眉刺可也不是我青蛟旗一家才能使唤的物件！就凭着这个把话朝着笃定了说，欧阳掌旗杆子，您这话可说得不稳当了。”

微微一摆手，欧阳铁栾不徐不疾地应声说道：“噢……那说不准，是连老狗叔也都看差了呢？这事情咱们暂且不论，秦掌旗杆子，您给个笃定话——想要从青蛟旗杆子里借兵，得是个什么价儿？”

转悠着眼珠子，秦竹高上下打量着一脸淡然模样的欧阳铁栾，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欧阳掌旗杆子，这半闲堂里的几个江南小菜做得倒是着实不错。左右这事情也不在急上，倒不如……咱们边吃边说？”

浅笑着点了点头，欧阳铁栾顺势站起了身子：“早听说秦掌旗杆子得意这半闲堂中的几个小菜，更喜欢听一段吴侬小调，这不是——老早就给秦掌旗杆子预备着了！”

话音落处，一张巨大的八仙桌已然从屏风后抬了出来。桌面上满满当当摆放着的各色江南菜肴，只看一眼便觉得诱人垂涎，也就更不提那阵阵食物芬芳沁人心脾。

几乎就是在那八仙桌抬进了厅堂内的同时，一声弦子脆响，也从庭堂外一处掩藏在修竹后的八角亭内传了过来。叮咚琴音过后，一段祥符调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直教人觉得苏杭天堂美景，就该在眼前修竹之后，朦胧可见。

哈哈大笑着，秦竹高熟门熟路地站起身子挪到了八仙桌旁刚摆下的绣墩旁，伸手便抄起了早已经斟满了绍兴黄酒的杯子朝唇边凑了过去。可还没等秦竹高手中端着的美酒沾唇，欧阳铁栾却是抢先朝着秦竹高低声叫道：“秦掌旗杆子，还请慢饮！今天晚上的饭局，还有一位客人没到呐！”

眼神蓦地一凝，秦竹高缓缓放下了举在唇边的酒杯，另一只手却是已经勾过了手指，拿捏住了藏在袖管中的分水峨眉刺：“噢？这云归城中还有哪家贵客，能叫我……我们两家掌旗杆子在这儿坐等恭候的？”

脸上依旧是浅笑模样，欧阳铁栾抬眼看了看厅堂内摆着的西洋座钟：“估摸着时辰，他也该来了！”

话音落处，门外却是猛地想起了一声颇带着几分惶急的吆喝声：“你们别拦着我！今儿可是靠山旗掌旗杆子约我来的这饭局，一会儿还得见你们掌旗杆子秦老爷，你们别拦着我……欧阳掌旗杆子、秦老爷，我是余守洪啊！。”

ps：有时候觉得真是讽刺……

豁出性命了做一些事情，不说有功劳，总算有苦劳。也不求、也不靠，更不要求特殊待遇，只想着靠自己本事养活家人。结果……

千般努力，万种辛苦，抵不过一个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