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着拿半个屁股沾在了椅子上坐着、满脸都是忐忑不安模样的余守洪,秦竹高扭头朝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这年头真是天时不正——癞蛤蟆满街爬、屎壳郎窜上墙,裤裆夹不紧,倒是露出了个啥?!”
显然是对秦竹高见着余守洪时的模样早有预料,欧阳铁栾浅笑着端起了酒杯,朝着秦竹高微微一让:“孟尝门下三千客,能耐大的人物车载斗量。可到了要命的节骨眼上,还得是靠着鸡鸣狗盗的能耐求活!秦掌旗杆子,如今酒菜都齐备了,话也且不忙着说,您先尝尝这酒合不合您口味?”
冷哼一声,秦竹高端起杯子勉强朝着欧阳铁栾做了个回敬的动作,口中依旧是骂骂咧咧:“好好的一桌酒菜,这要是配上半闲堂里几个姐儿说说笑笑,倒也是能喝出几分滋味。可如今……臭豆腐就酒的喝法,我秦竹高倒是头回见识!”
酒杯略一沾唇,欧阳铁栾却是不看秦竹高那满脸嫌弃恶模样,转脸朝着余守洪露出了个微笑的模样:“余知事,我初回云归城时,倒是听人说……余知事当年是燕北铁槐堂出身?”
只一听铁槐堂三字,余守洪的眼中顿时闪过了一丝惊异的光芒:“欧阳掌旗杆子,余某的确是曾就读于燕北铁槐堂,师从铁槐先生……”
不等余守洪把话说完,欧阳铁栾轻轻将酒杯朝桌上一放,顺势一拍巴掌,如同说书人敲响镇木一般,在宽敞的会客厅堂内打出了一声脆响:“人都说孔圣门下弟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铁槐先生门下恐怕也不遑多让——如今铁槐先生在北平政府内荣任高参一职,门下诸多弟子,也都在军政各界。听说是在河北省,就有铁槐堂弟子百人?”
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余守洪应声答道:“承蒙恩师提点照应,铁槐堂弟子在河北一省,的确是……”
话说半截,余守洪显然是想到了些什么,一双眼睛里的惊异之色更重,但脸上那忐忑不安的神色,却是消减了大半。半坐在椅子上的身姿,也不由自主地挺拔了少许。
看着余守洪那骤然间挺胸拔腰的身姿动作,欧阳铁栾不禁哑然失笑:“看起来……余知事已然是明白我要说什么了?”
犹豫片刻,余守洪重重地点了点头:“欧阳掌旗杆子好气魄!只是……”
抬手止住了余守洪的话茬,欧阳铁栾略略提高了声音应道:“万事都有商量!”
很有些愕然地看着欧阳铁栾与余守洪言语来去、语藏机锋的模样,被晾在了一旁的秦竹高顿时窜起了心头火。抬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秦竹高重重地将酒杯墩在了桌子上,猛地站起了身子:“欧阳掌旗杆子这是攀上了高枝儿了?那我秦竹高在这儿也是多余,您二位慢慢吃着,我先告辞……”
也不拦阻站起了身子摆出要走架势的秦竹高,欧阳铁栾慢条斯理地端起了酒杯凑到唇边:“云归城中水道上的买卖,从来是日走千帆、不及夜行一舟!秦掌旗杆子,这要是往后云归城中水路上的夜船买卖至少翻一倍,您能觉着高兴点儿么?”
仰天打了个哈哈,秦竹高瞪着眼睛看向了一副淡然模样的欧阳铁栾:“欧阳掌旗杆子怕是有酒了吧?这夜船的路数……欧阳掌旗杆子,怕也是压根没闹明白?”
轻轻咳嗽一声,始终是侍立在欧阳铁栾身侧的欧阳老狗头也不抬地接应上了秦竹高的话茬:“白日行船,所做的不过是些家常货物,将就的是个将本求利。哪怕是有人想要夹带私藏些什么,能挣着的也不过是几个辛苦钱。刨掉了各处的买路钱、鞋底钱,堵嘴钱、闭眼钱,剩下的怕也就只够秦掌旗杆子在这半闲堂内摆几天酒席!可要是一条夜船能走成……青蛟旗杆子里的兄弟,手头上都能松快个小半月!”
也都不等秦竹高开口说话,欧阳老狗已然抬起胳膊,将一张夹在手指缝隙中的小纸条,轻轻搁在了桌面上:“秦掌旗杆子,上一条夜船,差不离是在三个月前靠的东门外码头。船上的货,也该就是这些了吧?”
只是朝着那二指宽的小纸条上写着的寥寥几字扫过一眼,秦竹高顿时变了脸色,抬手便将那小纸条抓到了掌心中:“欧阳掌旗杆子,咱们两家的买卖可是井水不犯河水!”
微笑着点了点头,欧阳铁抬眼看向了满脸凶相盯着自己的秦竹高:“不论百日行船还是夜晚兴舟,青蛟旗的字号,能保云归城外三十里内水路无虞!可过了这三十里……青蛟旗的兄弟们能镇得住的,也不过就是那些江湖路数的朋友了吧?上一条夜船,满载的一船货到了云归城东门码头,硬生生叫河北一路水道的官面衙门刮走了七成。秦掌旗杆子,这么大的漂没……你是真一点都不心疼?”
脸色阴晴不定,秦竹高眼中更是凶光四射:“欧阳掌旗杆子,这是打算要在我青蛟旗的饭碗里扒拉一口吃食?”
微笑着摇了摇手,欧阳铁栾朝着秦竹高淡然笑道:“没这个打算!只是想问秦掌旗杆子一句,要是河北水路上的漂没损耗能少到三成,秦掌旗杆子……乐意坐下把这顿饭吃完么?”
抬手朝着余守洪一指,秦竹高鄙夷地冷声哼道:“就凭他?!”
浅浅啜了一口杯中美酒,欧阳铁栾和声应道:“一个余知事,显然是做不到这些的。可加上余知事的那些个同窗旧友,这事情就有得说道了!秦掌旗杆子,江湖上的路数,讲究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官面上的讲究,那也是门生旧友、连襟同窗。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路,用不着我跟秦掌旗杆子掰扯吧?”
犹豫片刻,秦竹高很有些不情不愿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欧阳掌旗杆子到底是去外洋学堂厮混过的人物,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当真要比咱们这些闷在云归城里的苦哈哈强!既然话说到了这儿,那咱们也就不用藏着掖着的了。都说是无利不起早,这夜船到底怎么个走法才能把漂没损耗减到三成,欧阳掌旗杆子……划个道儿出来吧?!”
浅笑着摇了摇头,欧阳铁栾再次朝着秦竹高举起了手中酒杯:“时辰还早,秦掌旗杆子,咱们且先喝了这杯酒,再慢慢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