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被几名彪形大汉簇拥着走远的秦竹高,站在欧阳铁栾身侧的余守洪情不自禁地抬手拭去了额头涌出的汗水,带着几分颤抖地转脸看向了欧阳铁栾:“欧阳掌旗杆子,您这当真是拿着三两力气、要担百斤挑儿啊!都没影儿的事情,您就这么空口白牙的给应下来了。这要是万一不成,您倒是有着靠山旗杆子底下的兄弟护着,我可是……这秦竹高……东门外码头左近的水底下,一年少说要种下去二三十根人桩子,我可不想……”
就像是没听见余守洪那满是惊恐的话语,欧阳铁栾直等到秦竹高的背影湮没在黑暗之中,方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余知事这话说得可就过了!就算是没了今晚上议定的这走夜船的章程,余知事怕也瞒不过秦竹高多久。到时候就算是叫秦竹高把你在东门外码头种了人桩子,恐怕他也还觉得不解气吧?”
脸上惊恐神色骤然一凝,余守洪的话音里蓦地加上了更多的颤抖:“欧阳掌旗杆子,您这话说得是哪儿来的道理啊?我可从来都没得罪过青蛟旗……”
转眼看了看脸上拿捏着惊恐模样的余守洪,欧阳铁栾饶有兴味地微笑着说道:“余知事,当着明白人,就别说那装糊涂的话!今天这顿酒宴上,我都点出来了燕北铁槐堂,您是非得让我把话说透了?”
眨巴着眼睛,余守洪犹豫片刻,方才显露出了一副泄气的模样:“我这不也是没辙么?铁槐堂出身,说起来是同窗故旧满天下,尤其是在这河北省地面上,更是抬头低头都能见着熟脸儿,可要是没个支应挑费维持着,这卖面子的事儿,有了一回容易,有了二回就为难。真要有个三回五回的……我余守洪的这张脸,可当不了美国花旗票使唤呐!”
抬头看看天空中挂着的上弦月,欧阳铁栾也不搭理一副泄气模样的余守洪,只是自顾自地迈步顺着街道缓缓走去,口中却是慢条斯理地说道:“余知事想要在这云归城中拿足了日后归隐泉林时的挑费,这原本无可厚非。余知事在任的时候不想得罪人,所以在明面上,也从来都不朝着云归城中各路人物多伸手。这里子、面子的活儿,余知事可都算是做到了。原本的……就这么多打熬上几年,余知事您也就能踏踏实实的吃饱捞足了,离开云归城这生发之地。可余知事心气高啊……哪儿就是这云归城里几个常例挑费能打发得了的?因此上,拉拔着铁槐堂里的同窗、故旧联手生财,也就是应有之意了。”
紧走几步,余守洪压低了嗓门,朝着缓步顺着街道行去的欧阳铁栾急声叫道:“欧阳掌旗杆子,谨防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啊!”
也不停下脚步,更不搭理余守洪惶急的低叫声,欧阳铁栾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借着余知事那些个同窗故旧的能耐,在水路买卖上锁紧了口子,从官面上一路讹诈过来。但凡是余知事得着了青蛟旗要护着夜船出行的消息,余知事的那些个同窗故旧立马就能伸手发财,绝不走空!好算计啊……只是不知道余知事能在这里头得着几成?”
紧走几步,余守洪急赤白脸地拦在了欧阳铁栾身前,连连打躬作揖:“欧阳掌旗杆子,您就别说了!现如今您也应下了青蛟旗走夜船的时候,由我出头降下漂没折损的事由。一切我都照着您说的办还不成么?只求您千万别把这风声给露出去……”
打量了一眼满脸都是惶急神色的余守洪,欧阳铁栾缓缓摇了摇头:“余知事这是没想着要诚心办事啊?原本的七成好处变了三成,还真就是余知事方才说的那句话,一回两回,余知事的那些个同窗故旧还能赏个面子。天长日久,余知事打算凭什么把这事儿做成定规呢?!”
眨巴着眼睛,余守洪犹豫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朝着欧阳铁栾应道:“既然欧阳掌旗杆子方才能把话朝着秦竹高说出来,想必是早有了准定的主意?您说话,我照办,不就能成了么?”
看着余守洪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欧阳铁栾的嘴角蓦地泛起了一丝笑容:“余知事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话,那也就不必聊了?”
尴尬地看着欧阳铁栾,余守洪压低了嗓门应道:“欧阳掌旗杆子是说……让我不再通风报信?”
缓缓摇了摇头,欧阳铁栾沉声说道:“往云归城来的水路上,拢共有多少余知事的同窗故旧,这也就不必细说了。每一处都伸一次手的话,一艘夜船上压根就剩不下什么东西。天长日久下来,青蛟旗说不得就得断了走夜船的这条财路另辟蹊径。更何况官面上每回伸手,多多少少的也得打点身边眼热的衙门,自己到头来也剩不下几个。倒不如定下个常例规矩,每回夜船过路,都给余知事的那些个同窗故旧留下一份过路的挑费。也不必当场见了真金白银,由余知事按月支应,这不就两全其美了么?”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余守洪犹豫片刻,方才低声应道:“可这样一来……难保秦竹高在夜船运载的货物数量、种类上报花账、做手脚啊?”
冷笑半声,欧阳铁栾紧盯着余守洪的眼睛说道:“余知事每回都能知道青蛟旗走夜船的准信儿,想来不是靠着能掐会算吧?青蛟旗里,余知事埋了多少耳目?真要是秦竹高在货物数量和种类上报花账、做手脚,那余知事能让您那些同窗故旧放夜船一条路,自然也能把这条路再封起来!”
讪笑着点了点头,余守洪脸上顿时露出了谄媚的神色:“欧阳掌旗杆子这法子,倒也真是个稳妥长久的生财路数!服了……我余守洪是真服了!事不宜迟,我这就给我那些个同窗故旧写信。快则半个月,慢则一个月,总要让欧阳掌旗杆子满意才好!”
抬手示意余守洪先行离去,欧阳铁栾眯起眼睛看着余守洪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眼见着欧阳铁栾紧握拳头的模样,一路上始终一言不发的欧阳老狗却在此时低声开口说道:“掌旗杆子,这回咱们算是把这余知事攥在了手心里了吧?”
缓缓摇了摇头,欧阳铁栾常常吁了口气,缓缓放松了紧握的拳头:“还不到火候……老狗叔,咱们且再容他快活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