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映照,欧阳铁栾与欧阳老狗缓步走在了云归城中的大街上。沿街偏巷之中,时不时有巡城打更的保丁、甲丁露头查看。但在见到欧阳铁栾与欧阳老狗的穿着打扮与行走架势之后,全都默不作声地退回了偏巷内。还有些年纪大些的保丁、甲丁只一见欧阳老狗,顿时便站在偏巷口上朝着欧阳老狗打个拱手,这才退到了偏巷阴影之中。
瞥了一眼又一个朝着欧阳老狗拱手后退入偏巷中的保丁,欧阳铁栾略略放缓了脚步,转头朝着走在自己身边的欧阳老狗低声笑道:“老狗叔,这么多年您都在欧洲陪着我,也都没在云归城里露面。可看着眼下这情形……云归城中,老狗叔依旧是威风八面啊?”
摇头苦笑半声,欧阳老狗也是低声应道:“掌旗杆子,都说是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可有的名头……当真是有不如无!”
耳听着欧阳老狗语音中颇有些苦涩之意,欧阳铁栾皱眉思忖片刻,方才开口说道:“老狗叔,我大概还记得家里人曾经说过,老狗叔曾经一人镇住了一条街?过百人就站在老狗叔眼前三丈地界喊得吆喝喧天,可就是没人敢走过老狗叔钉在街面上的那根弩箭?”
依旧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欧阳老狗涩声应道:“年轻时跟着老太爷在云归城里扶着靠山旗旗杆子,也都不知道个怕,更不知道个死字是怎么写的。仗着一腔血气、一副肝胆,啥场面都是冲在了头一个,抢个头起。有时候血气冲了脑门,下手也就没了个轻重。到后来……”
话说半截,欧阳老狗很有些萧索地叹了口气,却是抬手指向了前方不远处的一条偏街陋巷:“掌旗杆子,打从这儿走过去,可就再没了保丁、甲丁巡街了。”
瞥了一眼在陋巷入口处的几座残破石鼓上或坐或蹲的壮汉,欧阳铁栾会意地点了点头:“这儿离着赤金、银涌二门不过是三五里的脚程,铁鞋旗杆子在这儿扎桩立寨,倒也着实是应了这丑妻近地家中宝的老话了!”
再次抬手比划了一下陋巷旁明显有些残旧痕迹的房屋墙垣,欧阳老狗低声应道:“从巷口朝里,差不多二里方圆,都算是铁鞋旗杆子立下的寨子。仔细计较起来,这铁鞋旗杆子倒也真不好说是全然吃的打行这口饭。不少铁鞋旗杆子底下的打行伙计,平日里也接应不少力行里的苦力活儿。听老太爷说过,要不是云归城中牙行、力行煎迫太过,怕是这世上压根都不会有铁鞋这么个旗杆子立起来?”
微微一点头,欧阳铁栾举步朝着陋巷入口出走了过去。借着朦胧月色,欧阳铁栾只是朝着在残破石鼓上或坐或蹲的几名健壮汉子看过一眼,顿时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寻常打行伙计,平日里穿着的多半是些方便施展手脚的短褂扎襟衣裳,手上扣着镶嵌铜泡钉的牛皮护腕,至不济也得有一副拿细密针脚缝起来的厚棉布护腕防身。脚底下或是穿着蹬山倒的老布鞋,讲究些的还得踏一双牛皮底子的裹头靴子,这才能在要紧的时候仗着一双脚辗转腾挪。再要是有旗杆子养起来的那些个精悍打行伙计,腰里边一条巴掌宽的牛皮围腰总少不得。毕竟是力从山根起,护不住了腰杆子上一股寸劲儿,怕是跟人厮斗不了几个回合就得塌腰泄劲儿,身上少说也得败了三分的力气。
可眼前这些显然是看桩护寨的铁鞋旗杆子打行伙计,身上穿着的居然全是挡风用的破旧长衣。虽说浆洗得还算是干净,但长衣上的补丁却是着实不少。脚底下踩着的全是干力行里活计时候使唤的抓地虎麻鞋,借力稳桩倒是着实管用,可但凡是有个磕碰,怕是脚趾头先就得豁开个老大的口子。手上也都没见着护腕,腰里边更只是胡乱扎了条半寸宽窄的布腰带,瞧着怎么都只能是系住了裤子,压根也护不住发力的山根?
眼见着欧阳铁栾在上下打量着自己,一名蹲在残破石鼓上的健壮汉子很有些懒洋洋地从石鼓上跳了下来,拖泥带水地朝着欧阳铁栾作了个四海揖:“铁鞋旗杆子扎桩立寨所在,尊客是过路、是寻亲,是相与、是对家?”
紧走两步,欧阳老狗抢在了欧阳铁栾身前,抬手朝着那开口问话的健壮汉子回了一礼:“夜半叨扰,还请尊管见谅!靠山旗掌旗杆子,拜会铁鞋旗掌旗杆子徐公子,还请尊管通传?”
眼神蓦地一凝,那开口问话的健壮汉子脸上惫懒之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其他几名在残破石鼓上或坐或蹲的健壮汉子,也全都站起了身子,抱着胳膊朝着欧阳铁栾与欧阳老狗上下打量起来。
像是有些犹豫,那开口问话的健壮汉子也是一个劲儿朝着欧阳铁栾上下打量,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应道:“既然是要拜会我家掌旗杆子,那就请赏下个拜帖吧?”
抬手朝着那开口说话的健壮汉子又是一拱手,欧阳老狗和声说道:“漏夜造访,未备拜帖!”
眉毛微微一挑,那开口问话的健壮汉子顿时眯起了眼睛,一双手也是朝着身后背了过去。而其他那些健壮汉子,也都立刻分散开来,朝着陋巷左近的街面上打望窥视。其中一名健壮汉子,更是从腰间摸出个乌黑的枣核儿哨子,使劲吹出了一声锐响!
耳听着锐响声起,陋巷内也传来了纷乱脚步声,开口问话的健壮汉子这才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微微仰着头看向了欧阳老狗:“打行规矩,不备拜帖要见别家掌旗杆子,这可就是当面撕旗号了!怎么着——咱铁鞋旗杆子就这么叫靠山旗瞧不上眼?刚赢了跟乱云旗的场面,这就要来跟咱铁鞋旗杆子别别苗头、分出个高低上下?”
笑着摇了摇头,欧阳老狗依旧是温和着嗓门应道:“打行里的旗杆子都是为各自相与出头,平日里场面上斗个你死我活,可场面过了,还得是一张桌子吃饭,一条长凳歇脚!无冤无仇的,尊管就说咱们是要来当面撕旗号,这可是要从哪儿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