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短对答几句话的功夫，陋巷入口左近两侧的街道上，已然有了人影闪动。从几处残旧墙垣上面，更是有人探头探脑地朝着欧阳铁栾与欧阳老狗窥伺着，就像是一群鬣狗围住了撞上门来的饿虎，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合适发起攻击的机会一般。

慢慢摊开了一双手，欧阳老狗瞥了一眼陋巷入口左近闪动的人影，脸上全是一副淡然模样：“尊管想必也是派遣了铁鞋旗杆子里的兄弟查看过了，上门拜会徐公子的，也就我家掌旗杆子和我这条欧阳家的老狗，再无旁人。当真要是上门当面撕旗号，就凭着我们俩人……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

左右看了看黑暗中闪动的人影不断比划的、代表着周遭无人的手势，开口搭话的健壮汉子顿时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既然是当真要上门拜会，可又这么不照着规矩来……二位稍等，我去回我家掌旗杆子一声。”

微微一点头，欧阳老狗缓缓退了两步，重新站到了欧阳铁栾的身侧：“悉听尊便！”

目送着那开口搭话的健壮汉子转头奔进了陋巷深处，欧阳铁栾这才侧脸看向了站在自己身侧的欧阳老狗：“老狗叔，来之前听您说了一句，这徐公子……好像还当真算得个读书人？那怎么会混了打行的旗杆子？”

微微一点头，欧阳老狗低声应道：“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了……这几天扫听下来，都说这徐公子原本家中就是力行中人，他爹当了一辈子睁眼瞎，连个力钱上的小账都得央告着街面上的写字先生盘算。吃够了苦头之后，中年得子之后发誓要叫自己儿子能认字读书。当时力行中人取笑，只说是力行中从没出过能读书的公子哥儿。他爹一怒之下，索性把自己儿子取名公子二字，节衣缩食把徐公子送进了学堂。”

“要说这徐公子，也着实算得上是个读书的材料。教授他学问的前清秀才，到后来宁可不要束脩、倒贴笔墨，也要让徐公子做他的学生。可后来……因为看不惯力行中把头煎迫他人，徐公子的父亲仗义执言，得罪了力行中的把头。力行中的把头使了阴鸷手段，故意弄垮了货堆，生生将徐公子的父亲压死了。”

显然是触动了心头痛处，欧阳铁栾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是个背着杀父之仇的人啊……徐公子就是因为这个入了打行、想借着打行势力为父报仇？”

朝着欧阳铁栾摇了摇头，欧阳老狗很是感慨地应道：“倒是掉了个个儿！徐公子那时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办完父亲身后事之后，居然怀揣利刃在阴沟里躲了三天，这才寻着机会一刀结果了谋害他父亲的力行把头。当时恰巧铁鞋旗掌旗杆子路过，眼见着其他力行把头要害了徐公子性命，当下便收纳了徐公子入了铁鞋旗杆子，护着徐公子躲过了一劫！”

略一思忖，欧阳铁栾不禁开口说道：“那徐公子执掌了这铁鞋旗杆子之后，和力行……岂不是就成了解不开的生死对头了？”

还没等欧阳老狗开口答话，方才接应欧阳铁栾的那精悍汉子，已然从陋巷之中窜了出来，迎着欧阳铁栾打了个拱手：“欧阳掌旗杆子，我家掌旗杆子有话——铁鞋旗杆子不过是一群靠着卖力气求活的苦哈哈，不想招惹云归城中其他旗杆子的事由。夜深了，您二位请回吧！有啥场面上得罪的地方，我家掌旗杆子日后必定备了拜帖，照着规矩登门领罪！”

皱起了眉头，欧阳铁栾应声说道：“徐公子这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也罢了……还请尊管辛苦一趟，再帮我带句话——云归城中打行七杆旗，哪家都有自个儿的营生道路、积年相与。要想独善其身，原本并非难事。只不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身处染缸之中还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怕是徐公子想差了？”

瞪大了眼睛看着欧阳铁栾，搭话的健壮汉子显然是一时间记不住欧阳铁栾所说的这些话，吭哧了好一会儿方才朝着欧阳铁栾抱拳应道：“欧阳掌旗杆子，您这话……我一时间实在是记不住！反正我把我家掌旗杆子的话带到了，您这就请回吧！”

哭笑不得地看着那朝着自己下了逐客令的健壮汉子，欧阳铁栾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倒还真是我的不是了……劳驾尊管，就带一句话——铁鞋旗杆子往后要是打算一直这么跟力行势成水火、让手底下兄弟一手扛着麻袋、一手拿着刀斧的吃一口带血的饭，那我转头就走。要想叫自己手底下的兄弟吃一口安生饭，那就请徐公子赏脸，跟我见上一面？”

话音落处，从陋巷入口出的阴影之中，猛地传来了个很有些低沉的声音：“欧阳掌旗杆子好大的口气！怎么着——今晚要是我不见欧阳掌旗杆子，那我铁鞋旗杆子底下的兄弟，是不是除了要跟力行走场面、见真章，还得跟靠山旗杆子底下的兄弟论个输赢？”

注目朝着陋巷入口处的阴影看去，以欧阳铁栾的目力，依旧无法看清开口说话的人究竟站在何处。深吸了一口气，欧阳铁栾抬手朝着陋巷入口处声音传来的方向打个了拱手，这才朗声应道：“既然徐公子都已然赏脸开口指教，那索性就再赏我靠山旗杆子个面子，咱们当面细说，如何？”

像是在琢磨着欧阳铁栾话中之意，陋巷入口的阴影之中静默了好一会儿，那低沉的声音方才再次传来：“人都跳了井，耳朵挂在井沿儿上，倒也着实没什么意思——欧阳掌旗杆子，请吧！兄弟们，都把手里头的夜明子亮起来，给欧阳掌旗杆子照个道路！这夜黑风高的，万一有个行差踏错，磕着碰着，传出去咱们铁鞋旗杆子的名头，可就真不好听了！”

话音落处，原本一片漆黑的陋巷之中，蓦地亮起了一连串灯火。昏黄光芒照射之下，倒是把那狭窄陋巷，映衬得如同黄泉路一般，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