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更深,更兼夜风吹动流云,遮挡了漫天星月光芒,如果不是靠着陋巷两侧铁鞋旗杆子中的打行伙计燃灯照亮,压根就瞧不清楚街面上的情形。
迎着缓步走进了巷口的欧阳铁栾与欧阳老狗,一名利落短襟打扮、脚下还踏了一双抓地虎麻鞋的精悍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欧阳铁栾,抬手作了个四海揖:“欧阳掌旗杆子,咱们虽说是头回相见,可您的名头倒是早早的灌了我一耳朵!”
抬手还了一礼,欧阳铁栾略一打量那看起来很有几分书卷之气、但神色却是极为精悍的青年,脸上也是带了三分笑容:“徐掌旗杆子这是捧我!初回云归城,地面儿还没踩热乎,也就叫事赶事儿的折腾了一番。说到头儿,也不过是想为手底下兄弟求一条活路,更兼着想要弄明白我不在云归城里的这些日子,家里头发生的变故,究竟是怎样的缘由?”
眉目微微一动,徐公子侧身让开了道路,抬手做了个邀客的手势:“夜深风寒,欧阳掌旗杆子,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微微一点头,欧阳铁栾举步顺着被昏黄灯光照亮的街道,不徐不疾地朝前走去。沿着陋巷两侧,不少依靠着临街墙壁搭建的窝棚之中,隐约传来了些窃窃低语之声,更有不少人躲在了布满裂痕的门扇或是草帘后,小心翼翼地窥伺。而在沿着陋巷的墙头上,不少人影或是抱着瓦罐、或是提着水桶,如同座山雕一般紧盯着顺着陋巷走过的欧阳铁栾,似乎随时都要扑击而至一般,着实透着几分肃杀的意味。
也都不知是这街巷天生就是因为地势造得七弯八拐,抑或是有心人刻意为之,走不出多远的距离,街巷便是一个很是突兀的拐弯。有些一眼就能瞧透的街巷之中,拐过弯去却是别有洞天,活脱脱就是个口小肚子大的歪嘴儿葫芦。有些看似曲径通幽之处,几辆堆满了柴草的大车倒是扎扎实实堵在了道路当中,刚好拦住了行人去路?
像是不经意般地抬头看了看墙头上蹲着的人影,欧阳铁栾脚下不停,口中却是笑着说道:“铁鞋旗杆子底下的兄弟,倒是叫掌旗杆子调教得好!就这样的偏街窄巷,沿街搭着的全是草窝棚。真要是有人不知好歹的朝着里面硬撞,只消是把进出的路口一堵,墙头上的油罐砸了下来之后,再有个火头……诸葛亮火烧藤甲兵的故事,怕也就得在铁鞋旗杆子插桩立寨的地界重演一回了吧?”
落后在了欧阳铁栾身后四五步的距离,徐公子耳听着欧阳铁栾开口与自己搭话,脚下却依旧是不徐不疾,只是略略提高了些嗓门应道:“欧阳掌旗杆子倒是有一副好眼神,一眼就能瞧出来咱们这些个苦哈哈保命求活的一点布置?怎么着——还能瞧得上眼?”
明知徐公子姗姗来迟便是因为要安置这些给自己个下马威的排场,欧阳铁栾也不说破,只是应声笑道:“都说是半部《论语》治天下,一本《三国》定江湖。要是打从徐掌旗杆子这儿说道,这话还当真是有了七分的道理——街巷如同八卦阵,没人引路的话,走不出百十步就得转了向。再加上这火烧藤甲兵的准备阵势……旁的不说,真要有人想进铁鞋旗杆子的地盘上闹事,轻则灰头土脸,重则一命呜呼!徐掌旗杆子,好算计、好场面啊!”
傲然一笑,徐公子依旧是不徐不疾地跟在了欧阳铁栾身后四五步远近,口中郎笑着应道:“咱这旗杆子为啥要叫铁鞋,想来欧阳掌旗杆子该是能琢磨明白的?”
蓦地顿住了脚步,欧阳铁栾侧身转身看向了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徐公子:“徐掌旗杆子在这插桩立寨的地界操持出来的要命手段,全都是把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几个字摆在了门面上。可在徐掌旗杆子心里头,怕是也盼着有一双铁鞋穿在脚上,从此后在不怕这世道难行的意思吧?”
有些愕然地看向了欧阳铁栾,徐公子好一会儿才缓缓点了点头:“到底是留过洋的人,一句话……倒是把我心里头这点活泛意思,全都给说通透了!没错——铁鞋旗立起旗杆子的那天,老掌旗杆子就有过这话。恨不能这世上的苦哈哈兄弟,人人脚下都有一双铁鞋,才好踏踏实实的走完了一辈子的道路。可到头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啊!”
浅笑着朝着徐公子打了个拱手,欧阳铁栾和声笑道:“既然徐掌旗杆子也认同在下这点浅见……那咱们是不是就早点寻个清净所在,敞开来把话聊明白了?在徐掌旗杆子这八卦阵里兜兜转转、走了老大功夫,怕是压根还没摸着铁鞋旗杆子堂口的正门吧?”
眉头微微一挑,徐公子面带着几分捉狭的笑容看向了欧阳铁栾:“欧阳掌旗杆子倒是当真好眼力,知道在前面引路的兄弟在引着您兜圈子。那……索性再请欧阳掌旗杆子猜猜,我这铁鞋旗杆子的堂口大门,究竟是在哪儿?”
不等欧阳铁栾开口说话,紧随在欧阳铁栾身侧的欧阳老狗却是轻轻咳嗽一声,抬手朝着徐公子打了个拱手:“不瞒徐掌旗杆子说,老朽虽说是在这云归城中打行厮混了大半辈子,打行中一些琐碎事由,也略略知晓一二,可是这铁鞋旗杆子的堂口在哪儿……云归城中打行,倒是从来无人知晓!以往前来铁鞋旗杆子上拜会的诸家打行掌旗杆子,投贴约见的地方……也都不一样?”
大笑着点了点头,徐公子几步跨到了欧阳铁栾身侧,抬手指向了迎面的一处看起来并无任何出奇之处的破旧宅门:“一群靠着卖力气混饭吃的苦哈哈,手停口也停的主儿,哪儿当得起那三厅两堂、起居八座的场面?有个树桩当座儿、有张竹床歇身板,再有口吊锅吃个肚儿圆,那就是赛过了活神仙的日子咯!欧阳掌旗杆子也是来得巧了,这当口正好是咱们这帮子卖力气的苦哈哈们吃夜食、攒油水的时候。相请不如偶遇,今儿咱们就在这家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