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甭管是天子脚下、京畿要地，抑或是蛮荒边陲、野渡驼行，但凡是有力巴行的人物容身的地方，一天下来总少不得要有两顿见荤腥的饭食。

早起准备扛活儿的力巴们聚齐了，也不管是从哪儿能弄来的陆上蹄头肚肺，水下鱼肠鳞甲，扔力巴行中早备下的锅里大火熬了。再踅摸着些姜蒜去腥，洒上一撮盐巴添味儿，不拘白、菜萝卜的再扔锅里添些分量，一锅力巴行里的荤腥汤儿就算是齐活儿。捏着手里头的杂粮饼子，就着刚出锅的一口荤腥汤儿祭过了五脏庙，浑身上下总能添上几成气力，这才能抗得住力巴行里那累过牛马的苦活儿。

等得一场力气活儿扛完，拿手里头竹筹在力巴行里的把头手中换了多不多、少不少的几个大子儿，平日里有交情的力巴行中伙计也就三五人扎堆地凑个平伙儿，寻一家心眼实诚、在酒里头掺水少、在菜里头舍得搁盐的二荤铺子钻了进去。

一人二两多少兑了点凉水的烧酒，搁二荤铺子里的铁皮炉子上暖了，趁热喝下肚儿活血解乏，再切上四两猪头肉炒一碗宽汁儿的软溜肉片，仔细拿筷子把肉片从碗里捞出来，不拘油纸、荷叶的裹了朝怀里一塞，这才再叫一碗宽韭菜叶儿的杂粮面条倒在碗里，搅合着那炒肉的汁水狼吞虎咽了填饱肚子。

伸手按按在踹在怀里热乎乎带着暖意的一小包肉片子，再匝吧着嘴儿对意犹未尽的自己说一句——少吃多滋味，辛苦了一天的力巴这才拿剩下的那点小钱买二斤杂粮面、拣一颗蔫萝卜，迈开大步朝着家里赶。等进得门来，媳妇儿把粮食口袋里那点杂粮面儿倒进了锅里，当家主事的爷们这才献宝似的从怀里摸出那包裹着肉片子的油纸包儿，在一家老小的惊喜笑闹声中，把肉片子倒进了正熬着杂粮糊糊的锅里。

顾不上再看一家老小围着锅沿儿等着喝糊糊的模样，当家主事的爷们一脑袋杵在了炕上，眨眼的功夫就能把呼噜打得震天响！

打眼看着还算是宽敞的屋子里戳着的一口大锅，再瞧瞧蹲在屋内各处的那些筋骨粗壮、但脸上却依旧有些枯干模样的力巴，多少也知道些力巴行中路数的欧阳铁栾不禁转脸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的徐公子：“徐掌旗杆子，这该不是力巴行里的头顿饭吧？”

笑着朝欧阳铁栾摆了摆手，徐公子伸手从一名铁鞋旗杆子接过了两双足有二尺来长的黝黑木筷，将其中一双筷子朝着欧阳铁栾递了过去：“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咱们这些个力巴行里混的苦哈哈，平日里干的就是牛马活儿，要再不给添一把夜草，怕是这身架子就得塌！欧阳掌旗杆子，既然是来了，那也不能是咱们吃着您看着，这就一块儿上手吧？”

扫了一眼锅内烧得翻花滚浪的一锅墨黑油汤，欧阳铁栾很有些哭笑不得地应道：“徐掌旗杆子，要说云归城里的吃食，我多少也算是知道些许，可这里面……是些啥玩意？”

伸着筷子在锅沿上轻轻一敲，徐公子大马金刀地在锅边搁着的一块木头墩子上坐了下来：“这还真不是我跟欧阳掌旗杆子说嘴，就这一锅吃食，正经的叫金不换！鸿来阁的冰糖肘子，有一处的酱牛腱子，紫竹林的五花圆蹄，还有滋味园的豉油鸡——云归城里叫得响名号的吃食馆子里最拿手的菜，全都在这一锅里头了。欧阳掌旗杆子，您甭客气，请吧！”

只是略一楞证，欧阳铁栾顿时明白这一口大铁锅中炖煮的全都是云归城内各处酒楼中踅摸来的剩菜，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丝古怪笑容，也是一屁股做到了大锅旁搁着的木头墩子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也不再与徐公子多说些什么，欧阳铁栾伸出筷子朝着大锅里捞了过去，异常准确地将一块炖的酥烂的肘子皮夹了起来，横着筷子送进了嘴里，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而垂手站在了欧阳铁栾身后的欧阳老狗，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和声朝着徐公子说道：“徐掌旗杆子，老朽也有些饿了，还请徐掌旗杆子赏老朽一双筷子？若是有酒，也请徐掌旗杆子赏一碗？”

很有些诧异地看着不断伸着筷子在大锅里捞起各色菜肴大嚼的欧阳铁栾，徐公子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抬手示意手下打行伙计给欧阳老狗送来了一双筷子，再又让人从搁在屋角的一个土罐子倒出了一碗酒，送到了欧阳老狗身旁。

同样在大锅旁的木头墩子上坐了下来，欧阳老狗先是伸着筷子在锅里捞了块肉塞进了嘴里慢慢咀嚼，只等到搁在锅边的那碗酒变得温热起来时，这才端起酒碗轻轻啜了一口，皱着眉头将酒肉一起咽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欧阳铁栾挥动筷子大快朵颐，欧阳老狗也是一副乐在其中的享受模样，徐公子禁不住好奇地朝着欧阳铁栾开口叫道：“欧阳掌旗杆子，看您这模样做派……怎么也跟咱们这些个常年吃二茬酒菜的苦哈哈似的，熟门熟路？照说您家里头可也是云归城中很有一号的人物，怎么也不至于……”

朝着徐公子摆了摆手，欧阳铁栾一连从大锅里捞了好几块肉塞进了嘴里，这才撂下了手中的筷子。端过搁在欧阳老狗身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温热的烈酒，欧阳铁栾很是满足地长吁了一口气，抬手朝着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徐公子抱了抱拳：“让徐掌旗杆子见笑了！不瞒徐掌旗杆子，今儿晚上来见徐掌旗杆子之前，也与打行中另一位掌旗杆子见过一面。酒喝了不少，话也说得通透，可这正经吃食，倒是当真没多少下肚！”

呵呵低笑着，欧阳老狗也是朝着徐公子抱拳说道：“徐掌旗杆子怕是有些纳闷，怎么我家掌旗杆子能吃得下这寻常人难得一见的吃食？”

犹豫片刻，徐公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也不瞒二位，我铁鞋旗杆子的这一锅金不换，当年也曾经被历任掌旗杆子拿来招待上门拜会的其他各路掌旗杆子。可能把这一锅金不换吃得当真眉飞色舞的人物，好像也就您二位了！这里头……有个什么说道？徐某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