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听得那黑脸僧又喝道:“小魔头妖法厉害的紧,今日可不能让他走出寺门,大伙儿一齐上,替师傅报仇!”
南一安一个纵身跃至立雪亭顶上,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替什么师傅报什么仇?”
黑脸僧道:“你装什么?我师傅法慧禅师之死不是你八部会下的毒手?接招!”
那黑脸僧法名宗宏,乃是罗汉堂法慧座下首徒,生平嫉恶如仇,性子火爆至极,登时高高跃起,双拳狂舞,看似笨拙却刚猛无俦,乃是罗汉拳法的一招“金刚降魔”。正待向南一安击将过去,却猛觉后颈“大椎穴”登时一紧,却已被南一安擒住,只觉周身立时酸麻,无法动弹,这一下竟无一人看清南一安是如何闪身至宗宏身后,又一把将他“大椎穴”拿住的。
只听南一安道:“你师傅法慧觊觎我派武功秘籍,被我爹妈识破,却又有何话说?”
宗宏冷笑一声道:“放屁!我师傅乃是大德高僧,只为求得佛经一览,竟被你们八部会残忍杀害,今日被你擒住,怪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你,但你今日休想出得寺门。”他这一番话将生死置之度外,说的振振有词,不由不信。
他此言一出周遭少林弟子俱是群情激奋,纷纷响应:“擒魔头,报血仇!”“杀了这妖孽,还少林公道!”
南一安听了这前前后后一番话,又回忆起两年前法戒的所有举动,陡然间似是明白了法戒的良苦用心,一瞬间自责、自惭、自卑和对法戒的感激一股脑涌上心头,鼻子微酸,竟是泪眼婆娑。
他心中思潮起伏,宗宏已然察觉他手上劲力松弛,当即转身一拳击向南一安胸口,不过他也未曾料到南一安这拳竟未能躲过,只听砰的一声响,直将南一安从两丈来高的亭檐上击落在地,南一安猛觉胸口一阵剧痛,随即哇的一声鲜血喷出。
这一下把众人俱是看的又惊又奇,方才分明见他身法神出鬼没,何故忽然间又被轻而易举的击倒,但听那矮胖僧宗愿道:“大家留神,这小魔头说不定又在使什么诈。”众僧一听都不敢轻举妄动。
包悉迩见南一安摔倒在地,担心不已,赶忙上前搀扶,道:“一安,你没事罢?”又对众僧厉色道:“他方才一直不曾还手,你们可别欺人太甚!”
这时法戒法定双双赶到,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进来,走到南一安跟前,法戒道:“这是在做什么?”
宗宏从亭顶上跃下来,合十道:“师伯,这小子鬼鬼祟祟上少室山来,不知又打的什么鬼主意,被弟子们发现,适才…”
话未说完,法戒便打断道:“南施主是我请来的,你们暂且退下。”
众僧听罢大惊,俱是交头接耳,面面相觑,那矮胖僧宗愿又道:“师伯,这小子可是……”
一语未毕又被法戒打断,喝道:“住口!”深吸一口气,又即缓缓道:“我少林派绵亘近千年,未曾有过如此待客之道,通通退下。”
众僧见法戒面有怒色,便即不敢说话,却仍是狠狠瞪着南一安。
南包二人与法戒法定一并来到方丈院内,但见南一安忽的向法戒跪了下去,哽咽道:“法戒大师,我……”
法戒见南一安行此大礼,也是一惊,赶忙将他扶起,南一安却不从,兀自举起右掌,掌心朝前,道:“后生晚辈南一安,今日对佛祖发誓,永感方丈大恩,永世不与少林为敌,若违此誓,但教我天诛地灭!”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缓缓起身。
法戒见南一安这般情状,便知他已知晓了法慧之死的真相,心中愧疚,徐徐道:“南施主,你可记得两年前在这里,我对你说的那八个字?”
南一安道:“晚辈记得,方丈说的是‘从善如登,从恶如崩’,晚辈铭记在心。”
法戒又道:“不错。万法皆为因缘和合,我那师弟法慧弃武学佛,虽是我禅门正道,但凡事皆有度,若是太过,便成魔障。法慧师弟沉迷佛经不能自已,却不知一切佛法皆是方便法门,真意是在‘不住’,是在‘破执’,学佛半生,却弄得本末倒置,终至身死。这也是我这作师兄的未能善加引导,也不能全然怪在八部会身上,忘你从今而后,勿再挂怀。只要铭记那八个字,我师弟也不算白死了,阿弥陀佛。”
南一安听了法戒这番话,深感他以德报怨,品行崇高,喉咙一阵沙哑,竟哽咽得连话也说不出。
法戒道:“二位此番是打算下山了么?”
包悉迩道:“多谢大师赐经,我二人已经痊愈,不敢再多打扰了。”
法戒道:“这里还剩半瓶桑枝续筋散,是两年前六祖活佛所赐,今日老衲双手业已痊愈,还请二位回到三圣庄后,物归原主,并替贫僧多谢活佛,阿弥陀佛。”
包悉迩道:“大师,晚辈略通药理,大师十指虽已接续,但阴雨天仍不免疼痛,这桑枝续筋散于缓解此疼痛大有裨益,请大师务必收下,否则我和一安心中定然过意不去。”
几番谦让过后法戒终于是将那桑枝续筋散收下了,又道:“既是如此,那便请二位代为将这本《楞枷经》送予活佛,以表老衲一番谢意。”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经书。
二人收下了《楞枷经》,便即辞别法戒法定,兀自下山去了。
过了黄河,便到得山西境内,包悉迩又用身上的首饰在附近的镇子上置换了一些盘缠,购置了两匹骏马。
一路上南一安一言不发,包悉迩见状道:“一安,你在想什么?”
南一安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我在想,我曾经就像是活在自己的梦里,把一切都想象得太过美好了。”
包悉迩道:“是关于八部会么?”
南一安点点头,道:“我一直认为中原武林道貌岸然,居心叵测,而我们八部会都是大英雄大豪杰。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少林罗汉堂的法慧禅师,是真的被我爹妈和二叔误会后杀害的。”
包悉迩沉吟片刻,道:“人都是复杂的,怎么能单单用好坏来评价呢?例如我师傅,她很爱惜我,在我心中她便像我的亲生母亲一般,可是她要杀老祖,三圣庄的门人自然会认为她是个恶人,可他们却又无法体会她丧夫丧子的伤痛。”
南一安道:“那我们呢?我们也终究会变成一个复杂的人么?”
包悉迩骑在马鞍之上,回头望向黄河以南的嵩山少林,笑道:“法戒大师也很复杂,可是他却处处为别人考虑。一安,江湖险恶,我们若能守住心中那片净土,永远不要为了一己之私而伤害别人,这便再好不过了。”
包悉迩见南一安沉吟不答,显是对八部会的作为难以释怀,便道:“咱们现在已在山西,从这里去终南山必然路经泽州,不如先去三圣庄将这本《楞伽经》交给济公,你也可早日见到雅诗姐姐。”
南一安一听大喜,道:“好极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上路吧。”说罢马鞭在空中啪的一响,虚击声落,两匹骏马昂首长嘶,折北一阵疾驰。
行了几日,山道上的行人已愈来愈多,过了一个山坳,两人便已到得泽州城外。
进得城来,虽已过了申时,但城中仍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商铺林立,一派熙来攘往,甚是繁华。二人连续赶路,南一安虽内力深厚,尚不觉倦怠,可包悉迩已是疲态尽显。
这时南一安忽瞧见远处有两名青城派弟子,那两名弟子偷偷瞄了二人一眼,一名弟子道:“师傅让咱们去天香楼汇合,这便走罢。”说罢便即匆匆走进城内。南一安见他二人行为古怪,心想:“不知青城派在泽州城干什么,须得跟上去瞧瞧。”
南一安道:“悉迩,咱们赶了几天路,都没好好吃上一顿,今日也不早了,便找个客栈暂住一宿,明日再上山吧。”
包悉迩道:“还是尽快上山吧,不然心里总不踏实。”
南一安笑道:“也不差这一时片刻,走罢。”
南一安跟着那两名青城派弟子过了一个拐角,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肉汁味,夹杂着炭火烧烤后的焦嫩香气扑鼻而来,二人立觉腹中饥饿难当,再往前行了数十步,又瞧见那两名青城弟子进了一座酒楼,随即跟上前去,但见一座偌大的酒楼当街而立,金字招牌上拓着“天香楼”三个楷体大字,牌匾经年累月已被烟熏得有些发黑,但三个金色大字仍是熠熠生辉。这天香楼乃是泽州城远近闻名的大酒楼,享誉百年,经久不衰,楼内跑堂吆喝声响成一片,进进出出者络绎不绝。
二人尚未进去,但见一名跑堂立时过来招呼,那跑堂道:“二位客观,真不巧,楼上已被几位道爷包了,要不二位在楼下凑合凑合?”
南一安抬眼望楼上一瞧,登时一惊,却见楼上之人俱是青城、昆仑、华山三派弟子,当即和包悉迩在楼下寻了一处角落里的位子坐下,又叫了几色酒菜。
酒楼里虽然嘈杂,但南一安催动《六通指玄经》后,便能清楚听见楼上之人的谈话内容。
但听一声音道:“徐兄,你此番让我等来泽州一会,究竟所为何事?”南一安当即认出说话之人乃是华山派掌门公羊止宇。
南一安听着心头一凛,又看包悉迩却仍是自顾自的吃着,随即才知自己能听清乃是因为身具《六通指玄经》内力,包悉迩却那里能听到楼上的说话?
他当下也不出声,又接着往下听。一人道:“说来话长,当日那恶妇走时,对我说了‘西起秦陇,东至蓝田,太行而外,莫如终南,麻衣仙府,仰天池畔’二十四个字,我回昆仑山后细细琢磨,已知那恶妇老巢定然是在终南山仰天池,这两年我苦练昆仑剑法,自忖必能收服那恶妇。不料我到得终南山,虽暗中查探到那恶妇果是在那,但他身边竟有南玄和南天夫妇,还有八部会数十名高手!而南天夫妇二人显然与南玄已经反目成仇,夫妇二人竟被南玄拴在一根铁链上,便似两条狗一般模样。”说话之人显然是徐存青,几人听罢俱是一惊,随即哈哈大笑。
南一安听着气得浑身发抖,直将手中筷子捏断,包悉迩一见大奇,正欲问话,却见南一安食指贴在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又听徐存青接着说道:“我见他二人不知为何却说着要前往三圣庄,心下大奇,南玄又与那恶妇说着什么陈图南强迫他练《六通要旨》,致他错过心爱之人,又说什么定要助那恶妇报仇,还说他这两年《六通要旨》已经大成,二人联手必能杀了陈图南,便约定一道去三圣庄找陈图南报仇。我是越听越不明白,他二人口中的陈图南想必是当年八部会的大天尊者,可那大天尊者二十余年前便已销声匿迹,何况以他八部会首领的身份怎会出现在三圣庄?可我随即又想,这八部会眼下兄弟阋墙,无异于自断一臂,正是将其扫除的大好机会。在下以为武林大事当由大家共同做主,徐某不敢擅作主张,这便邀请诸位一道,此番定要杀他个措手不及,一举将他二人擒获。”
刘云道:“原来如此,不过南玄既说他《六通要旨》已成,而那老妇也是武功高强,咱们纵然三派联手也未必是他二人对手,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公羊止宇笑道:“刘兄向来足智多谋,想必已有良策,愿闻其详。”
刘云又道:“咱们可在三圣庄外埋伏,让他二人先与三圣庄杀个两败俱伤,到时咱们再出面收拾残局,既可将他二人一网打尽,又能卖三圣庄一个人情,岂不是两全其美?”他说这番话时却不知为何有意提高嗓门。
徐存青与公羊止宇喜道:“妙计,妙计!”
南一安心想:“这几人机关算尽,还想坐山观虎斗,当真可恨。可我若此时上去把他几人料理了,将来天下人必然又将这事赖在八部会身上,不如抢在他们前面去将他们的狼子野心告诉三圣,当可还我八部会一个公道,也让老祖他们早作防范,此事一了,便去终南山救出爹爹妈妈。”
随即南一安便一把拉住包悉迩,径直往外奔去。包悉迩道:“一安,你一口都没吃,这又急急忙忙去干嘛?”
南一安:“先上马,事态紧急,容后再跟你详说。”说罢二人纵马一阵疾驰便向聚寿山去,来到三圣庄时已是皓月当空。
二人见纹枰轩内灯火通明,便知陆象杉定然在内,便即来到屋外,但见陆象杉果然在下棋。陆象杉一见是南一安和包悉迩,心中既感且喜,却仍是不露形色,道:“一安?”
南一安道:“夫子,我二叔和悉迩的师傅杀过来了!青城、昆仑和华山派也在山下设了埋伏,要等咱们两败俱伤,然后收拾残局!”
包悉迩和陆象杉一听俱是大惊,这时包悉迩才知南一安这么慌张上山来的原因,却又不知他从何得知。
陆象杉道:“你怎知道?”
南一安道:“夫子相信我,事不宜迟,快去告诉……”
话为说完,但见陆象杉立时警觉外面动静,喝道:“什么人?”
只见两个黑影嗖的一下从纹枰轩外闪过,陆象杉与南包二人立时追了过去,那两个黑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却是两个蒙面黑衣人,漆黑的夜晚只露出两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来甚是可怕。那二人一见南一安,也是心头一凛,互相对望一眼,倏地欺至陆象杉身前。
陆象杉正欲招架,却不料那两个黑衣人并未出招,距陆象杉尚有一尺便又闪开。
陆象杉道:“缩头乌龟,既不敢向老夫出手,又鬼鬼祟祟来我三圣庄作甚?”
说罢身法陡然变快,眨眼间人已到了一名黑衣人身前,不料那黑衣人又是出一招虚招,未与陆象杉躯体接触便即闪开。如此斗了几个回合,二人总是忽近忽远,四处闪躲,轻功之强便似已习得《六通要旨》中的“神足通”,可二人无论如何就是不与陆象杉正面过招。陆象杉若不招架,又担心二人虚招立时变实招,若是招架,二人一见又即闪开,他内外功修为虽均已达入神坐照之境,但无奈那二人轻功也甚是了得,陆象杉只要不发招,他二人眨眼间便攻过来,但陆象杉一出手,他二人又登时施展轻功躲开,配合之娴熟,想法之默契,显然是预谋已久。三人便如此纠缠在一起,陆象杉却也是无可奈何。
南一安道:“二叔!你快醒醒罢,别再作恶了!”
那二人也不理会,只专注与陆象杉缠斗。陆象杉道:“这两人都不是你二叔。”他一说罢,随即又是大惊,呼道:“不好!是调虎离山!”
南一安听陆象杉一说,也即醒悟,方才见黑衣人是两个人,便以为是南玄和唐凤,这才想起南玄和唐凤此番目的乃是要杀陈抟报仇,怎会在此和陆象杉纠缠?这两个黑衣人必是南唐二人的帮手,但是谁却又不得而知。此刻也无暇多想,立时施展轻功往陈抟居处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