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上没了如果，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如果这世上有了如果，那又将是多么可怕之事。那述说中，清音心酸得落泪，却又暗自觉得庆幸。

“褆”，她温柔地抚上他的手，指尖修长，却有着厚厚的茧子在指节，她抓起他的手贴到自己面上摩挲。

他看着她良久，方道：“所以，我不能败。步步为营，必要走下去。”他决心斐然，铿锵的话语在她的心湖一阵激荡。

她叹息一声，突道：“你意我知，同进退。”

承受着他愕然的目光，她笑道：“怎那般看我？说起来，我总原以为你是个完美公子呢。”

褆握紧她的手，只摇了摇头，却未理会她的戏谑，只认真地道：“江湖远，朝堂近。你这份心我知道，只是我绝不愿你参与其间，因我涉险。”

清音却抿然一笑：“你既知我的心就不必再说那些了。”她顿了顿，又问：“不过你与静石什么来往？记得第一次见你，他还丢了个簪子，吓得我一跳。”

“往来——当今七皇子，本就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几人不知，认得他的人多，他认得的人却没那般多，偶尔有几个叫他认下的，自是好来往，或是有梁子的。”

“那你又是哪种？”

“还有第三种。”

“哦？”

“七皇子自然地对你上了心。你又待问我为何说‘旧识’”他笑着，“他朝你瞒了身份不是？”

清音想起静石的脸，不禁有些黯然，道：“正是，你竟瞬间看个通透。”

一时两人无语。却听得门外“轰啪”一声，一个极大的炮仗声响起，传来小孩子的嬉笑声。

“给我给我啊！”

“小桃别胡闹。”又传来一个稚嫩的男孩子的声音，带些焦急，又有些无可奈何。

清音却抓着褆的手，拉着他爬到窗前榻上，推开一线窗，伏在窗框上，向外张望。

院子门虚掩，隐见得到几个孩子的身影奔跑笑闹。

“真好。只愿他们过得好，也不枉我操心一场。”清音幽幽道，炮仗的硝烟浅浅散开去，“不过我还是盼着那样的生活。”

褆看着清音的侧脸，睫毛儿如扇，也一时陷入沉思。

下晚，两人依旧坐着，好一会，挨不过日头落得快，清音才揉揉眼从榻上起来。

褆瞧向她睡眼惺忪、慵懒天成的模样，心里宠溺，柔声道：“你今日着的衣裳却有些女儿态。”

清音道：“我并不是刻意作男装，只是方便些。更是……”

她说说自停了，褆也不问，只极自然地将她肩上的一丝落发拈下，道：“清音要做个红颜英雄了。”

清音心里一甜，偷笑着脱了他的手出去了，过一会儿方回来道：“明儿可是成天和小桃一起，连饭食也给我省下，我都笑话她要成童养媳妇了。”说出口又觉得这话不该是云英未嫁的女子说的，忙住了口。

褆见她讪讪的模样，面上绯红，羞涩可爱，只温柔笑笑：“带你去个用饭的好地方罢，音儿。”说着一握她手从窗里飘出去。清音被他一吓，靠在他肩上，待反应过来已在外头屋顶上。

虽是入冬，经了一天的日晒，砖瓦上还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彼时斜阳正盛，褆一副好身手，扶着她的肩在青色的屋脊间跳跃。

清音会武，也试过在屋顶疾飞。可有人带着自己总是不一样，何况是心中所系之人。清音只觉得风呼呼过耳，虽有些寒意，但并不那么冻人，反而想着再冻狠些也愿意。

她人半倚着，却在他耳边嗔道：“你可真是会挑路走。大白天的叫人看去也不知成什么样子。”

褆笑道：“无妨。纵叫他们见着你也只觉着是个仙子。”

清音恼了，唾道：“原来你们都是个个的没有正经！”

褆见她着了恼，手微微用力，搂她一下，道：“这一路北去人并不多。何况这时节都有自家的事，路人皆是行色匆匆，有闲心的人是少之又少。”

清音方道：“你这是去哪？”

褆却笑笑：“等会就知道了。”

又走了几步，清音道：“你的师傅必是个极有本事的前辈。就这高来高去的，连我也不过勉强追上。”

褆答道：“师傅隐居多年，我下山时也交代不可透露名讳。他老人家当是个世外高人，内外兼修，俱达顶峰，但人极是淡泊。怕是这世上记得他的人已不多。”

两人说话间，已落到一条小巷里。清音脸上冻得有些发红，却满面神采。褆将清音的手指并在手心，拉着她向巷里走去。

小巷里夕色朦胧，不远的地方有个小铺面，一个老伯站在门口，正费力地往墙上挂着一盏风灯，褆走到那老伯跟前，自然地接过了那灯，替那老伯挂上。

那老伯并不道谢，只道：“来了。”

褆唇边露出淡淡的微笑：“来了。”

旁边有个小伙计上来也打招呼：“公子来了！照旧？”

褆微笑颔首，同清音在门口避风处一张桌子坐下。

清音环顾四周，青色的石板路平整有致，墙上贴了三指宽的水磨青砖。外头的人声几已不闻，小巷深处更传来袅袅的酒香。

她极好奇，道：“倒是个好地方，却不为所知。难为你竟找得到。”

“酒香不怕巷子深。”

那小伙计却上了两碗云吞，擀着薄薄的皮，里头用筷子挑起一点馅。清音看了看褆，他道：“嗯，吃罢。就是这个。”

清音小心咬一口，却是唇齿生香，不禁大为赞叹，连着吃起来。

褆望着她吃得开怀，亦笑了，只递杯茶与她，笑道：“莫急，抢什么呢？”

清音自然是为这云吞喜欢，可是得心上人这般对待，不是更令人开怀一件事？到底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心下想着，也如个孩子一般撒娇起来，拧着吃了。

褆只摇着头，笑看她。得那目光注视，她却又吃不下去，拉着褆同吃。

一时两人甜甜蜜蜜，真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先前那老伯却叩了叩烟锅袋子坐到二人桌前。

“公子别来无恙？”

照说只是个小小云吞店的掌柜，这般对褆似过于逾矩。但褆毫不在意，依旧谦虚有礼。

那老伯少也有耳顺之年，面相颇有些凶狠，一双倒八眉，虽背已微弯，但看得身材，年轻时也是孔武有力的一个。

这时他却盯着看清音，看了良久，又袖着手自去了。

褆递了个眼神与清音，低声道：“无事。老人家原是个面恶心善之人，从来这般模样，并非有意为难与你。”

清音早能够猜到这一层，向褆伸伸舌头，露出个笑容。

两人又坐了会，倒是那小伙计和气，来往净说些集市的见闻，二人听着，倒也热闹。

不知觉浮星半起，碎钻满天，口中亦有白气呼出。两人喝了一碗热汤倒不冷。

那老伯却提着个筐子过来，道是要打佯了。说话间一副冷冰冰的神情。

二人这才离开那云吞铺子，缓缓并肩而行。褆在拉清音出门时早将自己的大氅与她披挂，这会裹了个严实。

天上星斗交辉。二人靠得近，偶尔衣炔交缠。

两人应着月光走在青石的小路上，脚步声轻巧，叩着那块块的石板。清音听得心里一动，又不敢胡思乱想，只搭讪道：“这里鲜有人来呢。可惜了这么个好地方。”

“是不大多，虽有一些，到底还是不比外头集市。”

“方才那老伯也真是冷冰。不过你们又似很熟的模样？”清音想起这个。

“嗯”，褆轻答道，“我是常常来这的。老人家对谁都这副模样。”

“这里人并不多呀，刚才一直只有我们二人呢。”不过但凡清雅的地方，人多了也就失了韵味了。

“有时也有一二，但总是冷清些。我只是喜欢那安静自然，与世远隔。”褆说着话，却侧头看了清音一眼。

清音心中思绪翻腾，下午在客栈见孩子笑闹，自己曾一时脱口“我还是盼着那样的生活”，随后便随褆来了这酒香深巷，清音不由心动。自己的心思，褆总是明白的。清音一日下来，又是悲伤又是喜欢，又是欣慰，情到此处更轻轻倚在褆身边，二人十指交缠，相依远去。

而巷子深处却有人看着那双背影，清寒夜色中，发出一阵沉重叹息。

“公子云，公子云，太息太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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