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疾驰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后,陈世川才倏地收回了方才“狂傲不羁”的架势,轻轻吐了口气。
要说这一招“高深莫测”,那还是阿花言传身教的。早在他们出了苗疆时,阿花便叮嘱过他一定不要轻易拔剑,以免过早的暴露自己的真实实力。对付那一般的肖小,简单的“恐吓”便能轻而易举的达到目的。
三娣从马车里探出头来,视线在方才那汉子所处之地周围巡了一圈后,指着地上一微微有些泛着光的物什,对陈世川道:“世川哥,快去捡起来!”
陈世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地上正妖娆的躺着一“孔方兄”。他黑着脸道:“……你们,就这样对待我的血汗钱?”陈世川为自己鸣不平。
三娣咧嘴一笑,辩解道:“这不还要捡起来的嘛!”
陈世川一弯腰,将铜钱抄了起来,攥在手心里不自禁便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腰包,还不忘理直气壮的白了三娣一眼。
“……”
三娣眉毛一横,指着陈世川的腰包直瞪眼,随后手掌一摊,让他上交“工款”。
陈世川状似不耐烦的朝她敷衍的挥了挥手,临了了却也不忘一边朝马车里挤眉弄眼,一边向三娣投以“贿赂”的目光。
三娣自是不肯,两人目光斗争一番后,马车里飘出阿花的询问声:“怎么还不走?”
陈世川赶紧朝三娣抱了抱拳,“催促”着她快些进去。三娣便狠狠剜了他一眼,警告他下不为例。
陈世川赶着车,追上了前方那位方才险些被飞驰的烈马掀翻的阿婆,出于好心询问了一番情况后,又在征得了“领头人”阿花的同意下,便顺带着捎了老人家一乘。
“阿婆,您这是刚从山里采了草药吗?”三娣贴心的为阿婆取下背上的大箩筐,问道。
“是呀,我这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便趁着腿脚还算便利多采些草药以备不时之需,也还能贴补家用。”阿婆轻轻一笑,两眼弯弯。她长着一张慈眉善目的脸,笑起来便更显和蔼可亲。说着,她又搓了搓自己的掌心。三娣垂眼一瞧,便知那是双常年操持家务、辛苦劳作的手。现下分明已近初夏,可那双手上却仍旧龟裂的好似寒冬。
三娣不觉想起了自己,以及她那位狠心的阿娘。三娣抱着箩筐的手微微动了动,便又听对面的阿花问道:“您家中其他人呢?怎么会放心您一人出来?”
阿婆倒是颇为乐观,毫不隐瞒的解释道:“年轻人都外出谋生去啦。我一个老婆子实在是住不惯城里那些个宽敞大宅,太拘束,倒不如在这偏远的山沟沟里,还乐得自在!”
阿花微微一笑,心下自然跟明镜似的,知晓这老人家也是不愿成为孩子们的拖累,才独自留在这穷乡僻壤。
“可眼下这儿恰处于‘南北交界处’,眼看着便要兵戎相接了,您啊最好还是去城里‘拘束’一段日子,也免得遭受那些个无妄之灾。”阿花好心劝道。
阿婆无奈的叹了口气:“是的啊,我大儿子在江州附近开了家医馆,前些时候给我来了信,说要接我去他那儿住……”
阿婆带着陈世川一行人回到了她所居住的村子,说是村子,但也不过是三五个茅草盖头的房子加上一圈儿高低不平的木头围成的院子,打眼瞧去,连个鬼影都瞧不见。
院子太小,陈世川只得将马车停在院外,本是不大的马车却也仍旧占了大半条路,在如斯荒败孤凉的“村子”里显得十分突兀。
一阵小风打着旋儿的吹来,三娣没来由的打了个颤栗,惊疑不定的四下望了望。
阿婆瞧见她这番动作后,好似应景的说道:“这里人烟稀少,就算是入夜了你们也要留意些,莫要睡得太死了。”
陈世川听阿婆说的如此神神叨叨的,不免疑惑,问道:“阿婆,您说这话是何意思?难不成,夜里会有什么蛇啊虫啊的来‘偷袭’?”陈世川说道此处,故意狠狠往前跨了一步,两手成爪探向三娣,三娣此时整沉浸在自个儿“天马行空”的世界里,冷不丁被他一吓,差点儿没一嗓子嚎出来。
阿花轻轻一抬手,推开了陈世川挡路的大脑瓜儿。
便听阿婆叹了口气,缓缓道:“眼下兵荒马乱的,不少流匪趁乱而出,三天两头便要出来抢那么一遭,别说那些个富裕的,就连我们这小村,都没能逃过他们的魔爪。弄得这十里八乡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那些流匪极为凶悍,几乎见着什么就抢什么,尤其是你们这些个年轻的姑娘,更要多加小心了……”阿婆语重心长,颇为担忧的看了眼阿花和三娣。
陈世川一听立即腰背一挺,抖了抖背上的长剑,很有担当的说道:“放心,有我在呢!”
阿婆又不厌其烦的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便要带着阿花和三娣两位姑娘去另一间小屋。阿花前脚刚要出门,便听身后陈世川轻声唤了她一声。
阿花回头,用眼神询问他何事。
陈世川看了眼下意识回头的三娣以及紧随其后停住步伐的阿婆,颇为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许是他憨厚的笑容太过有感染力,阿婆也跟着笑了一声,随后她的目光在陈世川和阿花二人面上转了一圈后,善解人意的说道:“你们说,我先带着这位姑娘去歇息。”
待两人走后,陈世川才走近,沉下声道:“阿花……”
“有事你便直说,这都多久了,怎么还没改了这‘扭扭捏捏’的模样。”阿花微微偏着头,略带调侃的说道,并没有恶意。
陈世川深吸一口气,憋了满肚子的话当即如同流水一般倾泻而出,显是打了好久的腹稿了。他腰杆子一挺,说道:“如今大军陈境,朝廷同西北的战事一触即发,流民南迁,恶匪横行,又一场乱世即将来临。好战者倒是快意了,苦得都是这些无辜受牵连的百姓。讨生活本就不易,再加上世道无常,更是艰辛……这位阿婆不过是千千万万个前线受灾百姓中的一位,我也自知没有天大的本事去救助每一个无辜之人,但现下我们这一路在斗场当中也算赚了不少,如今她老人家不舍麻烦愿意让我等借宿一晚,与我们便是有恩,所以为表答谢,我想留些银两于她,或许也能解她燃眉之急……”
陈世川言之凿凿、情之切切,一番堪堪而谈,着实是惊呆了阿花。
“……”
这家伙,先是从“家国大义”说起,又道“世事艰难”,从大局入手紧接着切入民生,层层递进,剥茧抽丝,最后总结而来不过就是一句话——我没多少钱,但我想给这可怜的阿婆留些银两。
阿花腹诽,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非要扯这么些个中看不中用的长篇大论,究竟是跟哪家“大儒”学的,真是好不啰嗦!
陈世川满怀期待的盯着阿花,一旦她开口拒绝,他便有不下十句的大道理来围追堵截,铁了心要说服她。
然而,也不知到底是陈世川本就从未真正了解过阿花,亦或是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中,有些人早已在悄然变化。总之,阿花这次竟然二话不说,当即便点头答应了他,完全是在陈世川的意料之外。
“好啊。”阿花点点头,爽快极了。
反倒是陈世川,见这堡垒这么轻而易举的便被攻下,竟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好像这两人不呛几句、不打几架,问题便不能解决似的。
阿花瞧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儿,又道:“我们的钱本就是你辛辛苦苦赚的,要怎么支配,自然也是由你说了算,我们不过暂为保管罢了。所以,你若要留、留多少,都是你的问题,根本不需要征得我们的同意。”
陈世川见阿花竟如此开明,当即心花怒放,好像自己从未有过如斯高大的地位,他一把抓过阿花的袖子,恨不得原地一转变成个向阳花,将明亮与笑颜洒向人间。
“阿花,你……怎的突然这么心善了。”
阿花眉头一皱,一把甩开他的爪子,没好气儿的哼了一声。
陈世川当即手掌一摊,支棱到阿花面前,像个伸手要糖的死孩子。
阿花一愣,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作甚?”
“给钱啊!”陈世川嘴巴一咧,露出一口大白牙。
“……”
阿花从怀里掏出个碎银子,塞进陈世川手里,说道:“我就这么多了,其余的都在三娣那儿,待会儿我再去……”
话刚至此,屋外却陡然传来一阵放肆的马蹄声,显然不是他们自个儿的那匹老马突然“作祟”,且来者不止一个。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在本就荒凉的村子里显得分外惊悚。陈世川当即头皮一麻,整条胳膊上浮起了满当当一层鸡皮疙瘩。
这声音不是其他,正是来自他们所处的院子,阿花眸光一闪,当即听出是发自三娣。她尚且来不及与陈世川对视,拔腿便往外跑去。
陈世川眉头一抖,随手便将那碎银子扣在了木桌上,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