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活下去

钻出虫洞的一刹那，葬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是光，阳光，如此明亮，亮得他无法睁开眼睛，慌忙闭上。

那是清新空气的味道和泥土，嫩草的芬芳，而非鬼界酸臭的腐土气息。

“这里是人界了。”祭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至于接下来你要去哪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了。这种搭上我的事情，我不想再帮你处理第二次。”

听得出来，她是有些生气了。

葬并不想表示什么，因为那种无端的高傲自负作祟。

于是直到祭走了他都没说一句挽留的话。

但很快他发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因为他动不了了，一动伤口就痛的厉害。加上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根本就是等死状态。鬼是不能见阳光的，因为一见他们就会自焚死。显然葬并不是鬼，但他觉得现在自己跟鬼没什么区别，都是只有在阳光下等死的份。

万一神族的人来了怎么办？至少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好渴……好饿……好累……终于看到阳光了，好不容易到了人界了，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不可以啊，那太遗憾了。

而且……那种灵魂缺失的空虚感时时刻刻困扰着他——原本以为是可以忽视的，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太在意，直到接触到幽火之后灵魂受创，再加上祭拿走了二分之一的灵魂，让这种空虚感放大了几百倍，就像饥饿感难以消除。

难道说……葬不禁想起石曜的话。

不可能，我怎么会是……绝不可能。葬设法推翻这个结论，但他做不到。老天似乎给他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明明不想伤害任何人，却又被迫一次次为了生存下去而背弃原则。

或许这就是千机所说的，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可是我必须生存。

就算是错误又如何？

每个物种都应该有生存的权利，每个人都有存在的意义。

只是我们还没找到所以才会迷茫。

路西法是这么说的。

葬就在这纷乱的思绪中意识越来越模糊，直到听到缥缈的歌声，如清泉石上流。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孩，与自己年纪相仿，似乎还要大一岁的样子，不过她是人类的话那就根本没法比了。

她挎着花篮，似乎仅仅是为了来山中采撷野味，篮中还有几朵新鲜的蘑菇，还残留着露水，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剔透。

不，别过来，千万别过来快离开。

我不想伤害你。

葬在心里喊着，却无法告知那女孩，此刻在自己眼中她的吸引力远比任何山珍野味都还要强烈，如果不是身负重伤或许葬已经对她下手了。

葬不断在心中呐喊着祈求她离开，却注视着那女孩逐渐往自己这个方向靠近。她在灌木丛间寻找蘑菇，一会儿又被凤蝶逗引离这个方向越来越远。

葬正想长吁一口气，哪知那女孩似乎走上了一座高地发现了浑身是血遍体鳞伤的自己。

谁道这女孩就是这么热心肠，她一定以为是那个过路人被山里的猛虎不幸中伤了，想查看一下对方的伤势并实施抢救。

葬绝望的闭上眼睛。

“你怎么样了？”不带任何敌意的，担忧的问候，成了葬听到的第一句人类的话语，也是这女孩生命中说的最后的一句话。

下一秒，女孩还未回过神来，甚至还来不及惊慌失措，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

而她的身体，被血玉化成的利爪对穿而过。

“对不起……”葬泣不成声，最终认命一般，爪疯狂地将女孩彻底撕碎吞噬殆尽。

“啊——”他对着天空发疯地吼了一嗓子，是愤怒和不甘，以及深深的绝望。

终于，他精疲力竭，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地身体已经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似乎是破茧成蝶前的寂静，不过他成不了美好的蝶了，他只有向深渊越陷越深。

右颊上浮现的永远也抹不掉的血红色刀状斑纹，就是堕落的证明。

女孩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杂乱地呈现：她的家人，她的居所，她所使用的语言，她从出生到现在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如爆炸般在他的脑海里滚过。

这种感觉让他晕眩却无法停止，如波涛汹涌的黄泉海浪永不止息。

但最终一切都归于平静，他无力去思考，即便是试图再次去回忆与女孩的过去有关的一切在脑海里似乎隔了一层纱，不怎么清晰，而刚刚的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杂乱的梦。

如果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是一个梦就好了。

葬用眼角余光瞥向那还惨留着女孩血迹的爪叹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体力在逐渐恢复。

那种让他头痛欲裂的灵魂空虚感此时也得到了补偿一般，终于安宁了。

不过谁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呢？下一次又该怎么办呢？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或许，我该去死，那样对谁都好。他们都希望我死，所以……但是，我想活啊。

不知道躺了多久，葬看着天边那轮叫做“太阳”的东西，女孩似乎是这么称呼它的，从东边移到了西边，然后消失在山头，周围重归于寂静和黑暗。

但这黑暗又与鬼界不同，鬼界的夜晚是没有一个叫“月亮”的发光的圆盘的——虽然它在第二天夜晚就变成了钩子，也没有那浩瀚的星空与银河。

这就是石曜所说的星空吗？真的很美，比他所想的还要美。

葬感动得想哭，他终于觉得没有白白从鬼界出来，即便是为了这人间的夜晚，他也不愿就此遵循大多数人的意愿去死。

他想活着去看每天晚上的星空，他想活着看到每天白天的太阳。

一个昼夜被称为一天，那么他大概就这么躺了两天。

他终于下定决心不管自己的存在是不是错误，他都要活下去，即便违背所有人的意愿也要活下去。

没错，就是这么自私地活下去。

况且，这也不算什么自私，他想，至少路西法和石曜不会想让我去死吧，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他们也不会介意的，他们是这样的人，他们说过的。

于是葬站起身，散去了血玉用灵力化成的爪，至来到人界以来第一次走在人界的土地上。

尽管他还没想好接下来去哪，但，不管怎么说，先找个地方把这血迹洗一洗吧。

根据那女孩的记忆，前面应该是有水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