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吓了一跳,她不懂土地为何如此激动:“有什么问题吗?”
土地惊了会儿就冷静下来,摸着下巴嘟囔:“有点出乎意料,但也在情理之中。反正他有时候奇奇怪怪,我也搞不懂他。”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宫宜起床了。
他来到亭中,后知后觉地看向一文:“刚刚你是不是去了内室?”
一文点头:“是啊,本来是要叫你起床的。”
宫宜问:“那为什么不叫?”
一文噎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说。
土地在旁边嗤嗤笑了几声,宫宜转头:“你笑什么?”
土地说:“没什么,随便笑笑。”而后看宫宜抱在怀里的兔子,毛茸茸的,乖巧可爱,他伸手过去,想摸一下。
还未碰到,兔子就呲起了它的大板牙。
“性子这么躁的吗?摸一下都不给?”土地连忙缩回手。
一文说:“这只兔子只亲宫先生,其余的人一概不让摸的。”
土地:“好吧……”
土地的语气很有一番意犹未尽的遗憾。
果然,他借着和宫宜说话的空档,迅速地出手在兔子脑袋上抓了一把,任谁都始料未及。
兔子竖着耳朵眯着眼睛看着土地,土地则得意地扬着眉毛。
宫宜:“你小心它咬你,中午刚咬了一文的脚踝,下嘴极狠。”
土地这才发现一文的脚踝是缠了布条的。
“这么可怕的小东西,她怎么会想到要送给你?”
土地的她,自然指的是花神娘娘。
宫宜挠了挠兔子颈窝里的毛:“它不可怕,很乖。”
土地和一文纷纷嗤之以鼻。
宫宜看向土地:“你找我有什么事?”
能让土地亲自跑一趟的,必然是重要的事,重要到何种地步一文不知道,但土地一瞬间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土地这个严肃的样子,一文还是初次见到。
土地说:“七日后,那个国师阳寿将尽。”
许久之后,宫宜说:“七日之后我去勾他的魂。”
这里的许久,并不是说宫宜沉默了许久,而是自打土地起了个话头,他们便一直用灵识交流,有意避开一文。只见土地时而惊讶时而惋惜时而感慨,反观宫宜倒是一脸平静,只是眼底透着一些愧疚和凉意。
两人神神秘秘地说着惊天大秘密,一文却“充耳不闻”,这种感觉太过煎熬,就像是话本里的故事正进行到误入仙境的公子与仙女姐姐熄灯进帐,然后编者来了一句“云被翻腾,一室旖旎,呜咽声吟哦声不绝于耳,再平静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期间最重要精彩的两个时辰,他却略去不写。
土地走时拍了拍一文脑袋,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一文更加郁闷,他走后,一文跟在宫宜身后喋喋追问:“七日后宫先生真的要去勾国师的魂?” 宫宜沉吟道:“嗯…这是工作。”
一文:“可七日后是花朝节了。”
宫宜在脑海里算了下日子,然后说:“的确是花朝节,怎么了?人间就是节日多,不仅人有节日,连鬼都有,还给神仙过节,我过了这么多年,已经起不了大兴趣了。”
可一文很感兴趣,她重生后还没过过花朝节:“宫先生,你节假日无休嘛?”她想去看花。
宫宜轻轻碎碎回答:“有必要时,我全年无休。”
现在正是必要时。
~
晚上黄昏后入夜前,宫宜准时出现在七妻妾的书院。 他所教的内容,皆是在徊香公子课上的所学内容。
宫宜照着他的摘录本读一段,讲一段,语言虽然幼稚,见解也不十分深刻,但好在名师出不了高徒也不会出太差的徒弟,学生们听一听再交流下还是能学懂的。
正说到“到头赢得杏花娇”的赢字,宫宜特地展开纸,铺平了,一笔一划写出来。风格同一文的一般无二,是娟秀玲珑态。
那次一文替宫宜做笔记时将“赢”字工工整整地写在了本子上,只是不知宫宜是什么时间练会的这个字,在家里时,一文没见过宫宜学习。 “这个赢字不难写,又是常见字,希望各位都能快快学会。”
宫宜看着自己写出的字在桃李们的手中传阅,尤其当桃李们拧着眉头不知如何下笔时,他的唇就朝右侧勾着,心情愉悦至极。
哎,又忘了抱兔子过来。
一文默默把头埋进话本里,死活不拿出来。宫宜幼稚起来,她总是忍不住想大笑。
课后,走出学堂,一文发现沉歆今日依然候在门口,她的发式换作回心髻,花钿是漂亮的梅色。只是当宫宜生从走近到走远,她都没有一句话。
宫宜这个木头!
一文望着他的背影摇头叹气,没有立马跟过去,而是走到沉歆身边:“你若是有话对宫先生说,最好快些,他赶着吃饭去。”
沉歆勉力冲她一笑,摇摇头。那笑容甚是悲凉。
“不了。” 她轻声说。
一文不明白:“为什么不?喜欢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了。宫先生比较木讷,又喜欢装模作样,你不明说他永远都不会懂的。”
沉歆说:“告诉他他就会喜欢我吗?”
一文:“你这想法就不对,他喜欢你如何,不喜欢你又如何,谁说喜欢一定要是互相的呢?单方面的喜欢也很美妙啊。如果所有喜欢的东西、人、地位等都能得到,那这个世界岂不是乱套了。”
沉歆呆呆地看了一文一会儿,半晌脸上的郁气淡了些,她展颜笑道:“我一直不知道一文是这般豁达,我起初只觉得你不过宫先生身边一个拎稿纸的丫鬟,或许连字都不认识。”
一文懵了下,也笑:“我的确只是宫先生身边一个拎稿纸的丫鬟,有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给他递厕纸。”
两个人面对面笑了会儿,沉歆的脸色又黯了下来。
“你说的我也明白,可是啊,我也是有自尊的。觉得好笑吗?一个勾栏院的女人说她有自尊。”
“你……”一文踌躇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沉歆说:“宫先生是个有钱的人,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我从没见过像他这般有钱的人,所以一直想要接近他,想嫁给他,让他带我离开这里。一开始的我并没有多喜欢他,只是一味想要攀龙附凤而已,你这么聪明,或许已经看出来了吧。可是一文你知道吗,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嫌弃我们这些住在勾栏院里的女子的人,他看我的眼神,平平淡淡,不掺杂任何情绪,可就连我们自己,很多时候都自我厌弃。我慢慢觉得他好的不得了,也喜欢得不得了。”
一文没想到沉歆会和自己说这些。每个人在外人面前总是习惯摆出圣人模样,很少会有人愿意将自己心里的丑陋一丝不挂地披露出来。
沉歆却做到了。
人不到绝望的那一刻是不会对自己这样无情的。
一文:“你告诉我这些,是打算放弃宫先生了吗?如果现在不争取,日后他被别的女人抢走了,你后悔怎么办?”
沉歆:“对,放弃了。我喜欢他,但是喜欢不来。被抢了就抢了吧,我现在虽然一时放不下,但总有一天会觉得无所谓的。其实,我很难想象宫先生喜欢上别人的样子。在我看来,他很没有情趣,而且无情。”
沉歆所说,一文完全赞同:“女人的心思总是弯弯绕绕,可惜宫先生一向直来直往,你指望他去琢磨你的心思是不可能的。”
沉歆笑着点头:“是啊。他最大的缺点就是审美有问题,我这么美,他却觉得丑。”
两人一起说着宫宜的坏话,因为观点相同,竟然一下子熟识起来,似乎可以无话不说。
一文:“你想如何就如何吧,我左右不了你的想法,只是有一点我想提醒你,你今天放弃了你的喜欢,日后可能有一大段时间因为自己的放弃而郁闷悔恨,但愿你能撑得住。”
沉歆:“我知道,我总归不会做傻事的,你放心吧。”
一文应声:“好。”
沉歆:“可以问个冒昧的问题吗?”
一文挤挤眼,笑嘻嘻的:“你问吧,很少有能让我觉得冒昧的问题。”
沉歆:“你有喜欢的人吗?”
一文听完,吁出一口气。
沉歆有些尴尬,试探地问:“果然是我冒昧了吗?”
一文摇头:“不。我就猜你会问我感情的事,和我想的一样,只是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
沉歆:“那就不回了吧,我不该多问的。”
一文:“没关系,我没什么不敢说的。我有一个很有好感的人,他有风度,有文采,性格也好,只是我不确定自己对他的好感有没有上升到你对宫先生的那种喜欢。”
沉歆想了想,问:“你见到他会紧张吗?”
一文:“不会。”
沉歆:“他如果对你笑,你会恍神吗?”
一文:“不会。”
沉歆:“不见的时候会想他吗?”
一文:“这个嘛……偶尔脑海里会闪过他的脸,应该算是想他的吧?”
沉歆:“会觉得他比别的男人好,值得相信吗?”
一文:“会。他是个好人。”
沉歆:“别人诋毁他你会生气吗?”
一文:“我没有听过有人诋毁他,他的好是众所周知的。”
沉歆:“如果有呢?”
一文:“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揪住那个人的衣服让他闭嘴吧,因为他在嫉妒,并且肆意诽谤。”
沉歆:“幻想过和他牵手,亲吻,睡在一起吗?”
“啊……”一文面不改色,回答,“目前还没有。”
沉歆琢磨了一下,皱着眉:“这就有些不好说了,我一时也看不出你对他是不是喜欢。”
一文:“没关系,有些感情不必知道得太透彻,这样也挺好。”
沉歆:“那你打算怎么办,告诉他吗?”
一文:“我是想告诉他的,但是没有机会。宫先生平日里总管着我,不让我随便出门。”
“你想说就说,明天下午,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说完了你就回来。”
一文和沉歆瞪大眼睛回头,她们聊得太投入,竟不知道宫宜就站在不远处,仪态还是端正的,就是脸色不太好看。
“这……”
一文只觉得有一丝尴尬从脚底心慢慢往头顶上溢,想逃却觉得四周全是宫宜,不知道能逃到哪儿去。
说人坏话被抓包,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