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誉沉默了,半响他轻声呢喃:“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安华默默地望着苏清誉许久,终于道:“无论如何你都没有害我之心,对吗?”
苏清誉微微颔首,声音有点无力:“天地可鉴。”
“如果我一定要想起来呢?”安华敛眸望着重莲,声调波澜不惊。
苏清誉眸子闪过几分笃定,他望着安华,一字一顿道:“我永远不会让你想起来。”
安华目光微微黯淡,终于道:“苏清誉……你腰间的那把剑是不是叫不惑?”
“能不能让我看一看?”安华望向苏清誉腰间的剑,面容隐隐约约有崩坏的预兆。
能不能……让我看一看?
苏清誉面容刹那间闪过错愕,他怔怔地忘着安华,手紧紧地攥着腰间那把剑,终究是认命似的疯魔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苏清誉微微捂住面容,不知何时,眼角被什么润湿了,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眸子微微泛红,半响道:“我输了……”
不但输了这个赌局,还输了自己……
苏清誉再一次抽出那把剑,直直地丢在安华面前,安华怔怔地望着那把剑,这把剑无数次地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之中,这一次终于清晰地露出那轮廓。
这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花纹的剑,但安华想起来了。
这把剑……叫不惑。
这把剑,是唐昭的。
原来这把剑离自己这么近,近得自己还曾经抽出过它,清晰地望见它的每一处细节。
“唐昭……”安华轻声呢喃,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剑锋,殷红的鲜血晕染了银色的剑锋。
唐昭?唐昭!
脑袋里似有什么东西即将崩裂,她咳出一滩殷红的鲜血,痴痴地望着不惑。
我怎么可以将这些忘记?我欠了你最大的一笔债!
苏清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略带惊恐地上前拉住安华,目光溃散地呢喃:“怎么会……怎么会有两道封印?”
安华捂住自己的脸,她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近在咫尺。
安王府初见,那个少年温然一笑,平凡的面容熠熠生辉。
“属下唐昭,受贵妃娘娘之命前来保护世子殿下.”
一语,穿越在一起的日月,安华好像又想起了那张平凡的面容,那个看似无情,又若即若离,却又要刻意招惹自己的少年。
不对……安华捂住头,沉沉闷哼一声,一定还有什么被遗忘的。
记忆迅速地倒转,安华头脑泛着阵阵疼痛,苏清誉面容上终于染满了惊恐,他紧紧抱住安华,厉声道:“不要再想了?!”
世间仿佛停止了,安华停止住了颤抖,诡异的安静,她的眸子微微泛着红,轻声呢喃:“我想起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包括十二年前。
……
风雨欲来山满楼,芭蕉绿了又黄,流光倒回十二年前,京城渐渐染上一层血色。
西边的落阳渐渐把天幕染上一层薄薄的血色,瘦小的少年透过满是鲜血的指缝间望着那一抹残阳。
“还敢吗?”少年语气冷漠,垂眸望着地上匍匐着的比他稍大的黑衣孩童,淡淡道。
这个少年,语气透着一层淡淡的疏冷,他的眸子蒙着厚厚的阴翳,清秀的面容上是一片面无表情的淡漠,他嗅了嗅空气,闻到一阵铁锈味。
黑衣孩童扭曲着身子,左腿已经血肉模糊,他一阵阵嘶叫着,满是惊恐地望着少年,就是这个瘦小的少年,刚刚硬生生地挑断了自己的脚筋。
少年微微撇嘴,似乎有几分不屑,随手将刀片丢在地上,拾起地上那件沾了灰的黑色大袄,慢悠悠地向安王府走去。
少年名字叫安华,他今年刚满八岁。
安华斜斜地望着天空,他突然不想要回到安王府,随意地倚靠在小巷子里的台阶上,望着天空一点点得被红色晕染,再一点点得被黑色吞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色彻底昏黑,他如同蝶翼般的眼睫才颤了颤,慢悠悠地敲开了安王府的门。
安王府已是灯火通明,安华远远地望见四轮车上墨色狐裘下的男子,一如记忆中般的轻浅温柔的眉角,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看似从未沾过任何的血腥,二人七分相似的眉角,一者极尽一切的美好温润,一者却是满是阴郁。
“长安……是你吗?”男子轻声呢喃,话语如同轻柔的气泡般化为水汽消散于空气之间,他的双手推着四轮车,慢慢向安华靠近。
安华微微垂下了头,生硬地说出“父亲”二字,便沉默不语。
眼前这个孱弱美好到了极致的男子,便是这京城中众人皆知的笑柄,安王爷,先皇私生子,如今没有皇姓的异姓王,安暮秋。
暮秋,迟暮的秋天,就像安王府被剪短的爪牙。
“跪下。”依旧是轻柔至极的声音,安暮秋凝视着安华,眸子间隐隐约约生出几分悲戚,与其说悲戚不如说痛恨,他道。
安华麻木地跪了下来,一双眸子波澜不惊地望着安暮秋,无言。
“啪”一阵清脆的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安华脸颊微微泛上异常的红肿,似是生气到了极致,安暮秋的身体微微颤抖。
安暮秋望着安华,声音依旧是千古不变的柔和,却愈发诡谲:“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
安华满脸漠然,道:“废了江侍郎的嫡子。”
安暮秋的目光渐凝,他怒极反笑,手高高地扬起,却是迟迟没有落下:“你究竟在想要干什么?!你忘了吗?你是女子……”
安华随意烦躁地将掌心殷红的血迹擦拭在地上,随口道:“安氏必定出逆贼,民间都传遍了。”
突然安华唇角绽开一抹森然的笑容,在乌色的眼眸下愈发昳丽诡谲,她望着安暮秋,一字一顿道:“父亲,你认为,那个人是不是我呢?”
安暮秋无力地垂下手,轻声呢喃:“我造了什么孽?”
安华眸子闪过几分凄惨的神色,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又是那黑沉沉的阴翳。
“父亲,我知道你想要保护安家。”安华突然粲然一笑,但是此时的笑容愈发妖冶诡异,她凝眸望着安暮秋,道:“安氏若是出女子,就等同于地位不保,再无东山再起之日,你的腿早已废了,内力也无法使用,这也正是你让我扮成男子的原因。”
“可是……”安华微微停顿了片刻,眸子瞬间一沉,却依旧森然笑道:“你未曾料到今日的安氏必出逆贼。”
“让我想想,你该怎么样呢?”安华眸子缓慢地流转,唇角笑愈发渗人,却意外有一种凄凉:“是弃了我这颗棋子?还是想方设法地毁了我?”
“长安,我是为了你好……”安暮秋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痛苦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安华似是轻轻嘲讽,她望着安暮秋,眸子阴沉,一道惊雷闪过天际,照亮了安华的面容,安暮秋却清晰地听见了安华的话。
“我想要他们死。”
安暮秋满是错愕惊惧,跌落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安华,喃喃:“为什么?”
安华近乎温柔地将安暮秋扶上四轮车,掸去安暮秋身上的灰,话语清晰,一字字如同刀刃一般捅入安暮秋心中。
“那些欺辱过我们的,即便是那位居高位的天子。”安华嘴角微扬,刻意地停在了一般,带几分嘲弄的愉悦地嗤笑。
安华眸子微微流转,终于将下半句说出了口:“我都要一个,一个地将他们挫骨扬灰……”
安暮秋微微咬牙,望着眼前这个宛如一只伺机而动的毒蛇,陌生到了极致的儿子,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长安,我……何德何能,养到你这样的儿子?”
安华微微挑眉,还是清晰地捕捉到了安暮秋话语间的讽刺的自嘲,她敛去笑容,愈发阴郁深沉地望着安暮秋。
“没事。”安华略带几分自嘲和厌弃道:“反正啊,父亲已经怨毒,厌弃我这个煞星许久了,我也不是第一次让父亲失望了……”
安华直起身来,微微覆在安暮秋耳边,笑容渐渐渗入几分冷意,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安暮秋的耳垂:“父亲,长安,你是要保谁一世长安?”
“是我那四岁早夭的弟弟,还是那远走他乡的母亲?”安华居高临下地望着安暮秋,如同一只贴肤游走的毒蛇,伺机而动,半响她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反正,不可能是我。”
安暮秋面色依旧是蛊惑世人的温润,他怔怔地望着安华,望着她依稀与自己妻子相似的眉角,不由一打寒颤。
她是恶鬼!她永远不可能是自己那柔美温婉的妻子,顺从听话的孩子!
“父亲啊……”安华望着安暮秋满是怒火推着四轮车向屋内滑去的声音,笑容一点点的溃散。
“为什么?”安华似乎有几分茫然和困惑,似在质问着什么:“为什么他们走了那么久了,你仍然记挂的不是我?”
那茫然的眼神中,隐隐有着悲戚和心痛,安华微微捂住自己肿起的左脸,笑容终于彻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