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娘还是和我记忆里一样,温柔的像我心中那个素未谋面的娘。
师娘应该是替我好心的吹了吹滚烫的桃花粥,我听见她搅拌调羹的声音。她把碗放在我手中,我感激的道了谢,小口小口,慢吞吞的吃桃花粥,师娘轻笑:
“转眼间小莲都十六岁了。我当初抱你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师娘……!”
“不用感激,小莲,我一直是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的,虽然轩儿这孩子有些大小姐脾气,总是欺负你,可我想,你能原谅她。”
“嗯。”
“小莲,师娘问你一个隐私问题,可以吗?”
“唔。您说。”
“你……和小观之间,有没有云雨过?”
我的脸唰的热了,脑中闪过生辰那天,他微红的俊脸。师娘迟疑片刻,她似乎是抬起了我的手,在我的手上打量许久,指腹婆娑许久。
“小莲,你果然还是个处子。”
我低垂着头,霎时觉得有些害臊。
师娘宛若慈母般亲切的柔笑了几声,便离开了我的厢房。一个时辰后,秦观回到了厢房,他一回来,就把睡得迷迷糊糊,直揉眼睛的我拦腰抱起:“还有精神吗,小莲?”
“做什么?”
他告诉我,他回来的时候,看见长安一里外的桃花林全部开了,想带我去看桃花,在清风派的时候,在十五岁的那年,他就曾和我说,岁岁年年,我要永远陪小莲看桃花。
可现在我已经看不见了。
“我看不见了,怎么看。”
秦观轻轻揉我的流海,凌乱的吻了我的鬓发几下,道:“我有办法让你看,走吧。”
“好。”
我不愿意扫他的兴。
他牵起我,和我一同往客栈外走去,骑马,扬鞭,流云,呼啸。我脸上的白绫随着长安的春风飘啊飘,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与温暖。
“到了。”
秦观把我从马背上抱下来,带孩子般牵着我,往远处走去。
隐约听见流水的潺潺声。
其实对一个盲人来说,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本就十分无助。可只要他牵着我,我就能肆无忌惮的往前走,因为他不会让我摔跤,也不会害我,如此想着,我分外安心。
“小莲,这里是桃林里最大的一棵桃花树。”秦观道。
“啊?我……看不见。”
“来,用手摸。”
他抓起我的手,轻轻往树上触摸。那柔嫩的花朵,仿佛在眼前闪烁,依稀,朦胧。我微扬起脸,闻着醉人的香风,他的衣襟在我的脑后重叠,明明灭灭,这真是种无比奇妙的感觉。明明我什么也看不见,可我却感觉我什么都看得见,什么都感受得到。
“我也和你一起闭着眼睛。小莲,你在脑中想这棵桃花树的模样。桃花很美,白中透粉,中心是一点淡淡的嫣红,嫣红上是菊色,淡淡的花蕊,花香清丽,秀美灵动,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他文绉绉的说着,我一开始有些不明所以,可后来也无限向往,我的手在柔嫩微凉的一枝桃花上轻轻抚摸,忍不住的唇角上扬,心态忽然无比静好,他抓着我的手,温柔的触碰桃花,我们的呼吸不知不觉,都几乎同步,恍惚里,我竟觉得这是无比无比美好的画面,值得我用一生去无限回忆。他呼吸徒然急促起来,告诉我,小莲,刚才我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我靠在桃花树下,冲他温柔的扬唇微笑,问他是什么感觉?
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后,他告诉我,说,生死相许,侠骨柔肠,刻骨铭心的感觉。
我呆滞了。
他告诉我,我从不知道,一个女子竟可以让一个男子有这种刻骨铭心的感觉。小莲,你知道吗?能让我有这种感觉的,是你,唯你。
我脸滚烫的和烧的似的,我想说你真会说情话,比话本里的男主角还会说情话。可话还没说出来,我的肺腑间已经涌上了一股特别奇怪,特别酥麻的热气。
怎……怎么回事?
我捂住头,几乎晕倒在桃花树下。
秦观已经急了,他喊着我的名字,他蹲下身,把我抱在怀里,可我被这么一抱,更加是浑身滚烫,瞬间连自己叫什么都忘得干净,只知道浑身热浪的□□不止。
我的身体更热了,好痛苦!无限高热之下,我痛苦的解自己的衣裳。外衣,襦裙,肚兜……他似乎反应过来了,在和我模糊的说着什么,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继续解衣服,我咬紧了牙关,我要凉快……顷刻间,连裹裤都没了……
可身体还是热的要命。
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我受不了!
我开始痛哭,他拍我的脸,我说,我受不了了,我发烧了,我好热,好热,有人在拿火烧我,观,我好痛苦,水,有水吗……
他无助的给我倒了半竹筒的水,可我依旧没有半分好转,我甚至开始煽情的吻他,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沙哑到不行的时候,他终于把我压倒在桃花树下……花枝折断的声音在耳中无比清晰,我有了须臾的清醒,我没有痛苦,只是仰起头,流着泪,湿湿的泪水,浸湿了眼前素雅的白绫……
醒来时。
浑身已经不滚烫了。
我躺在秦观干净的锦衣上,睡在柔软甜腻的一叠桃花上,简直是刚从一场桃花梦里悠悠转醒,浑然不觉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我坐起身,浑身就是撕裂的剧痛,他似乎正在用干净的软帕,轻轻擦拭,我下意识躲了躲,连连后退,结果疼的更厉害。
“你擦哪里干嘛,脏……”
“不脏。”
“有病。”
“我的小莲从此就是女人了。我很幸福,真的。”
秦观的声音很愉悦,很开心。这样的意气风发,仿佛喝了上好的美酒,又仿佛吃了天下最美味的糕点,或者是得到了天下最美的美人。
“现在是黑夜了吗?”
“还是下午。”
“我们回去吧,观。”
“还叫观,笨莲儿,叫相公。”
“相……相公。”
我刚喊出来,就想捂住嘴,只觉得实在是太变扭了。
我艰难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想走几步,结果疼的白绫上马上就濡现了湿湿的东西。我正无比尴尬,纠结的想着该怎么措辞和他说的时候,刚和我肌肤之亲过的他,已经把我直接背在了背上,他带着我往远处走去。
“娘子,你才那个,还不能马上走动。”他笑了笑,“路这么长,相公背你回去,马我不要了,小莲,我背你。”
这可有一里地啊!
我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软软的依偎着他,幸福的几乎要死掉。
让我死了吧。
死在这样绵长而美好的爱情里。
——两情相悦,果真是这世上最美好的成语。
越往客栈走,路边的行人也就越多,我耳中听到的声音也就越吵杂。他不断的告诉我,快到了,还有几个客栈,几个酒肆,几个茶馆。我幸福的抚摸着他的脸庞,手在他精致的脸上游移,几乎可以想得到他美丽秀美的眼睛,桃花微薄的唇,高挑清濯的鼻梁……我忽然觉得,其实治不好眼睛,瞎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有他,什么都是好的。
回到客栈,他说去洗澡,叫我在房间里乖乖待着,我不迭点头,趴在榻上,骤然觉得有些口渴,便自己摸索着想喝点凉水。可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巨大的问题——为什么我会中□□?为什么忽然我会情动不能自己,甚至在桃花林里,失身给他?我今天并没吃什么东西,唯一吃的,就是那碗师娘端给我的……‘桃花粥’三个字还没有出来,我和他的厢房房门已经被摔得巨响:
“林青莲,师父师娘有事叫你!”
“啊?”
“快走开走,别磨蹭。”
“……可以等他回来吗?”
“等他?”
来叫我的师姐,霎时笑声阴冷。
“我就是挑秦师弟不在的时候来的!林青莲,你别想逃!”
她已经不由分说。
她拖着我,强硬的往一个陌生的地方走。
这时,我真的很恐慌,很害怕,很无助,可我的眼睛里始终一片漆黑,我连指尖都开始无措的发抖。一会后,应该是到了什么地方,她把我狠狠甩在地上,我踉跄了一下,头顶已经响起了无比冰冷而威严的声音:
“莲儿。”
“师……师父?”
“我清风派弟子如今遍布武林,已经是正派武林,武林盟主所属的帮派。师徒之间不准有私情,师兄妹间,未明媒正娶,更是不可无媒苟合,做出那种败坏门风,畜生般龌龊的事来。莲儿,你自幼孤苦,我和你师娘养育你本就是大恩,你怎可做出这等给师门蒙羞,奇耻大辱之事!!”
“我,我没有。”
“没有?”
“没有就把你的守宫砂,当着清风派同门的面前,露出来!你若依旧冰清玉洁,师父向你道歉,你若已经与男人私通苟且,我清风派决计不能容你!”
我的脑中轰然崩塌。
我怎还会有守宫砂?为何,偏偏是今天,为什么,为什么……
想起师娘,我扬起脸,模糊的辨认着师娘大概在的位置,我朝上空无助的哀求:“师娘,师娘,你今天给我的桃花粥……是不是被人做了手脚,莲儿是有守宫砂的,您今天才看过,求您帮帮我……”
师娘十分诧异的声音,如斜风细雨般动人。
“小莲,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呀……师娘最近忙着和你师父招待新弟子,怎么会看你,怎么会给你做桃花粥呢?”
这声音明显和早上言笑晏晏喂我吃桃花粥的人分毫不差。
我一股气血上涌,只觉前所未有的恐惧,已经席卷了全身。我的喉间是呛鼻的腥甜。不知是谁,已经当着所有人,把我虚掩着的手,狠狠抓起:“大家看啊,林师妹的手上干干净净的,那有什么守宫砂?她早不是处子了,年纪轻轻,就与男人苟且私通,真是不要脸!”
我已经瘫倒在地,四面楚歌,想说点什么,可师父冷厉而阴寒的声音,几乎碾碎了我唯一的希望。
“真是孽障,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救这孽徒回来!孽徒败坏师门,令师门蒙羞,委实禽兽不如。来人,上夹棍。让这厚颜无耻的孽徒一辈子都牢牢铭记这十指连心的痛……把她的手,都给夹断了吧。一根也不要留。”
师父上官棠,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