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南水北,疾风劲草。
我注视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正被她的丈夫搀扶着看风景。
这女子的丈夫对她十分爱惜,他温柔体贴的搂着她,用淡紫色的披风,把她裹的紧紧的,这女子看上去十分笨重,肚子大的几乎像个圆滚滚的球。
可这丈夫丝毫不嫌弃,他只是大笑着说,娘子,真是太辛苦你怀胎了~
我顿时有些难受,只觉得这样美好温馨的画面,会让我更察觉此刻没有他,形单影只的孤独。我连连快走几步,竭力克制自己不要感伤,不要想他。
梅疏影忽然抬头看我,他的眼神依旧冷淡,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林青莲,你怎么了?”我说,我想他了,也不知道走这么多路去找他,会不会伤到我和他的孩子。
他说,孩子?
我点头。
梅疏影的目光,在我的小腹上打量。他的目光似乎忽然有了一点温度,我还来不及思索他就迅速的转过头去。我煞时觉得有几分变扭,有些不自然的退后了几步,这个位置,我正巧瞥见了他秀气的下颚,雪白微扬,十分清瘦,他高挑的鼻梁确是微红的,这样看着——我只觉得他的曲线愈发冰冷,整个人的气质都宛如一尊被冻结了的冰雕一般。
又走了许久。
又是许久无话。
我觉得很压抑,很没劲,越发觉得只有观才能受得了我,只有他,才能和我这样喜静的女孩聊天聊得有说有笑,有滋有味,侠骨柔情,从不会烦闷,也不会尴尬。
“林青莲,我们到长安了。”
梅疏影看着我,淡淡的说。
我的瞳孔微微扩大,眼前的一切,已经不再是炊烟袅袅,崇山峻岭的山村田园。而是完全迥然又熟悉的天地——长安。满眼的人,生动的小贩,各种各样的侠客,男人,女人,和尚,尼姑,道士,乞丐……奔走如市,满目琳琅。夜晚已经来了,日升月沉,梅疏影和我挑了家看起来不贵的客栈住宿。
付房钱的时候,我紧张的搜索着秦观的钱袋。
可尴尬的事又发生了——他的钱被小偷偷了!找不到了!!惨了!!!我望着已经破了一个洞,空空如也的钱袋,欲哭无泪。客栈掌柜都是很精明的,此时,殷勤的掌柜神色已经不太好,我正低下头,满脸滚烫的时候,梅疏影已经神色淡淡的替我解了围:
“我和她一间房。”
“好的,好的,公子姑娘楼上请!”
“……谢谢。”
“不用。”
我低着头,几乎是看着脚尖走,红着脸跟在梅疏影后面。
店小二满脸堆笑的走了。
我打量着宽敞明亮的客房——雅致的水墨屏风,还有房内唯一的一张牡丹花大榻,心里开始发堵。可我实在没有脸,问他说,能不能给我单独开一间房?他本来只是和我同行,彼此是互不相欠的。可如今我没钱,未来也只能靠他的钱维持,已经欠了他,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要这要那的?
不是每个人都是秦观。
不是每个人都是不用还的。
梅疏影用修长的手,掩住雪色的唇,轻轻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开始很自然的解外裳,宽衣解带……我的脸很没用的红了又白,不自然的低着头,不敢看他:“那个……阿梅……我们之间男女有别,真的很谢谢你,但是……能否……彼此注意一点呢。”
“哦?好。”
梅疏影点头。
他面无表情的指指大榻,说,你睡这。
然后指了指地板,说,我睡这。
一声轻响。
他就吹熄了闪烁跳动的烛火。
我呼吸一窒。
男子陌生的气息,清清淡淡的飘入了鼻子里。
黑暗中,水夜星光里,我能依稀看见——梅疏影正在宽衣解带,他修长的腰带滑下腰际,露出淡柔如雪的里衣。他娴熟的从客栈的柜子里,拿出几条毛毯,盖在了地上,他慵懒的躺下,侧过身,垂首不语,呼吸浅浅,睫毛娴静,似乎是睡了。
我深呼吸,一边盯紧了他的背影,一边迅速的宽衣解带,紧张的躺在榻上,大气都不敢出。我蜷缩在榻上的一角,暗自和他隔得远点,再远点。这一晚,我睡得十分不安,直冒虚汗,噩梦连连。
我是真的很害怕。
第一次和别的男子同寝。
这样,都会让我感觉是在背叛他。
还好,这一夜什么也没发生。梅疏影似乎真不是个坏人,反而有些意外的君子之风,淡泊如水。早晨也是他把我叫醒的,孕妇本身就比较嗜睡,所以我半天都没有被叫醒。醒后,吃完早餐,我们便一齐拿上包裹,往千里迢迢,位于中原武林最北方的流花宫赶去——距离十年一度,震慑江湖的流花宫‘江湖比美招亲大会’,还有一个月。而现在——我们竟还位于江湖最南方的长安。
真是迫在眉睫。
一天也不能耽搁。
想着想着,我忧心忡忡,暗自咬牙。
…………
……
刀光剑影,入梦江湖。
我和梅疏影相处了几天,如今已经开始熟悉,话也渐渐的变得多了起来。这几天我们已经从长安,到了姑苏。现在我们正坐在姑苏城里吃煎饺,我满脸希翼的觉得——自己离流花宫,离他,又近了一步。
梅疏影不过二十一岁,人却冷淡沧桑的可怕,他老成的仿佛是已经活了百年的老妖怪,对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人对第一次总有些特殊的情感,我也不例外,第一次闯荡江湖,虽然不是和秦观,可我依然有些难掩的兴致勃勃,忍不住的左顾右盼,梅疏影有些诧异的看我一眼,他冷淡的眉目似乎有了一丝波澜,问:“你是第一次闯荡江湖?”
“是啊。”
“你没和他闯荡过?”
“没。”
“……”
他不说话了。
“我和他从小就住在山上,门派里。我们每天的生活都很简单,泡温泉,练武,堆雪人,做桃花酿,讲笑话……后来我和他被赶出门派,我们就住在了你们白头村,反正……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都是好日子。都很快乐。”
我幸福的笑了。
他沉默片刻。
“泡温泉?”
我霎时尴尬:我怎么把这种事说出来了?
希望他不要想到什么不该想的画面。
“嗯……咳咳……就是泡温泉而已,没什么别的,那时,我们都还小……”
我红着脸说。
“你们感情真好,很小的时候就会脱掉衣服,男女抱在一起泡温泉,肌肤相亲,亲密无间。”
梅疏影淡淡的笑了。
我呆了。
天。
梅疏影居然笑了!
和他同行上路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还来不及多想,几把飞刀已经‘飕飕’破空而来,直直的,飞灰四溅的,扎在了我们脸旁的墙壁上!
“怎么回事!”
我双眼大睁。
“快跑——”
梅疏影抓起我,就迅捷的朝外跑。
我和他刚跑了几步,我就想起了我腹中的孩子,只好惊慌的护住了小腹。他转过头看我,见我的手放在小腹上,目光霎时有几分阴沉。我惊慌的说,我不能跑,孩子不能跑的。他没办法,说,那我们先躲起来。于是扶着我,躲藏在附近的一处雕花楼阁里,余惊未定的,我晃了晃脑袋,问他,为什么有人要杀我们?他说,不知道,可能是那些人。我问那些人,他说,流花宫的人。
我的心里‘咯噔’一响。
他之前的妻子,现在已经成了流花宫的护法,被洗去了记忆。
如果流花宫的人想杀他灭口的话……那我跟着他同行,岂不是很危险?到时候,我还没找到秦观,就先莫名其妙的被一把飞刀抹了脖子,一尸两命……我尚在胡思乱想,隔壁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极为暧昧撩人的□□:“官人~~~奴家快要死了~~被你弄死了~~~~啊啊啊啊啊~~~~请轻一点啊~~我不要了~~~”
我煞时尴尬。
成过亲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更尴尬的,是和梅疏影一起听这种靡靡之音。
我干咳几声,低下了头。
梅疏影绝美出尘的俊脸,也一点点的泛起了有些迷离的红晕:
“林青莲,你不会尴尬吗?”
“有什么尴尬的。”
“听人行房。”
“咳咳。”
我剧烈咳嗽。
“我,我已经成过亲了,还怀上了孩子,我当然……不会再为这种事尴尬。”
“哦。”
梅疏影雪白的耳根也开始酥红了。
□□越来越大胆。
春情薄发。
梅疏影已经开始无措的摸自己微粉的鼻子,他这个动作,让我的呼吸一顿——超越了空间,他的这个动作让我准确的想起了秦观——他害羞的时候,也会摸鼻子。
他好像他。
口齿有些模糊。
心跳迅速的加快。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了:“你还是处?”
“我不是。”
“我家中有众多妻妾,我怎么可能是处。”
他侧过脸。
他脸上的红晕依旧突兀的浮在雪白倾城的两颊上。
我心下无语。
他是疯了吧。还诸多妻妾,吹牛也不带这样的,就白头村那个贫穷的样子,二女一夫都不得了……
当然,这话我不敢说出来——我现在衣食住行,全凭他的好心。我实在是不敢得罪他,我没说话,他也不说话了。
又过了几天。
为了抄近路,快点去流花宫,我和梅疏影深思熟虑后,决定冒险走几日小路。
山路里弯弯道道,丛林里荆棘丛生,天光闪烁。没多久我们便顺理成章的误入歧途,走进了一片人迹罕至的沼泽地。
在沼泽地里走不出去,把我弄得几乎要崩溃。这里是荒郊野外,荒无人烟。而且还到处都有泛着恶臭的沼泽正“咕噜咕噜”的冒着腐臭的气泡……看着这样荒芜的景象,梅疏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沼泽林里——竟有一间斑驳的小木屋。小木屋年岁已久,似乎曾有前辈高人于此隐居。不过不隐居在温泉桃花林,绿水青山,玉龙雪山这些美丽的地方,反而是隐居在恶臭熏人,□□遍地的沼泽林里的前辈高人……想想,也委实不同凡响。
被困在小木屋的这几天,孤男寡女,十分不便。
为了活下去,我只能选择和他轮流做饭,找食物。今天他找到了一些野菜,一只麻雀,一些柴火,我在小木屋里,回想着秦观给我做菜的样子。依葫芦画瓢的想烤了麻雀,用野菜煮汤。梅疏影也觉得这样不错,他清冷的点了点头,目送着我踌躇满志的进了厨房,一刻钟后,在浓郁的滚滚黑烟中,我呛得满眼泪花,慌忙的逃窜出来,干咳不止。
看着我的窘样,梅疏影冰山般高贵又冷艳的下巴——就这么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