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感冒
作者:小莲超可爱      更新:2019-11-08 07:57      字数:4136

“青莲。”

“嗯?”

“很假。”

“啊,你是说我很假?”

“不,不是,”梅疏影的眼神有刹那的慌乱,“我不是说你,我,我是说这江湖上的很多故事。”

“比如呢?”

“比如那些戏文里,都说姑娘们比较喜欢……那些冷清的男子。可到了青莲你这里……你似乎,只喜欢你丈夫那种男子,对别的男子你都没什么感觉……你不要误会,我只是说说而已。没别的意思。”

他别过脸去。

侧过脸的梅疏影轮廓依旧美丽。

他的桃花眼里,目缀星光。

璀璨而绝美。

只是他的眼底,有一丝孤独,一丝丝沧桑。

甚至是有一丝绝望。

——可这还是与我无关。

“算了。”

“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从没有过……所以我不会掩饰。”

“我这种寡言少语的人,”梅疏影微垂下头,“很少会有人喜欢。”

我无言以对的看着他,梅疏影虽然好像是在说着忧伤的话,可他的桃花眼里,依旧古井无波,心如止水,依旧没有丝毫感情,仿佛说这话的人都不是他自己。又或者,这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寂寞,早已与他的灵魂融为一体。

我低头想了想后,轻轻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他有些诧异的抬眼看我。

我微笑着说:“你迟早有一天还会遇上你喜欢,也喜欢你的姑娘,就比如你过去的妻子……你之前的妻子,她不就是喜欢你的吗?”

梅疏影应该是被我安慰到了吧。

他看着我,英俊的脸上霎时绽放出了难得的灿烂笑容,他笑了,笑得轻狂如少年:“嗯。”

这样的笑容,会让人觉得生命美好,人生灿烂。

这样的笑容,也会让我想起秦观,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怀孕总是眼花,最近我看谁都开始像他了。

弹指间已经过去二十天了,而距离流花宫十年一度的“江湖比美招亲大会”——还有七天。

七天。

也仅仅只有七天了。

翌日,客栈。

梅疏影照旧出去买干粮,我则坐在客栈的座位上等他。

我习惯性的,一边温柔的抚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一边用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木桌,胡乱的思念着他。

几个红衣女子从我的身边嬉笑走过。

她们的衣服,红的像火一样,艳红如焰,美如风情万种,婀娜多姿的彼岸花。

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三个红衣女子其中的一个女子,忽然猛的转过头来。她暴躁而凶恶的,提起了我洁白的衣襟,上来就是一阵破口大骂:“死丫头,本小姐的衣服有多贵你知道吗……看你这穷鬼样,一看就知道你赔不起……”

“我没做什么啊。”

我莫名其妙。

“你还敢反驳本小姐?”这红衣女子更暴躁了,她恶狠狠的把我推在桌上,慌乱中,我匆忙的护住了自己的小腹,“快给本小姐道歉!不然我们彼岸观饶不了你!”

“不讲理……”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我刚说完。

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已经甩在了我的右脸上。

我的右脸仿佛霎时肿了起来。

“本小姐看你就是仗着自己长着个小狐狸精的脸,就扭捏作态。你以为你谁啊,快给本小姐跪下来道歉,不然……哼,我就把你的衣服当着客栈里诸多江湖子弟的面前……脱光!”

红衣女子朱唇微扬。

她的鼻子骄傲的几乎扬到天上去。

我睁大了眼睛,可这红衣女子已经火冒三丈的把手往我衣襟里探,她口里还不饶人的说:“恶心的狐狸精……”

人群中哄笑四起。

只是没有人会出来为我打抱不平,很多男子甚至站了起来,看好戏般的看着我,擦拳磨掌。

我喉咙里一阵恶心。

我拼命的护住自己的衣服,掩饰着自己的小腹。

这红衣女子身边站着的女子似乎有些不忍,她温软的说:“二师姐,和她又没有关系。抢了大师兄的狐狸精又不是她。还是不要针对这个姑娘了吧,她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话还没说完,她就被这红衣女的一个眼刀吓得噤声了。

我屈辱的和这红衣女推拒着。

就在这时——

几片飞柳破空而来!

本该无比柔软的青柳叶,此刻,宛如有了精魂的飞刀。

柳叶准确的划破了红衣女白嫩的手背,却没有伤到我分毫。血珠沿着红衣女的手背往下掉,红衣女捂着手痛苦的□□,而我已经被梅疏影抱在了怀里,他紧紧的抱了我一下,很用力。我吓了一跳,赶快从他的怀里出来。他面色微黯,却松开了臂膀,看着我魂飞魄散般的,从他的怀里离开。

梅疏影看着我,目光清淡:

“青莲,你从来都保护不好自己。你根本不是那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

“谢……谢。”

我余惊未定的理好了衣服,低着头,和他一同走出客栈。

客栈里的人议论纷纷。

彼岸门的红衣女子躺在地上,狰狞而痛苦的滚来滚去,和个红薯似的。

这是梅疏影第二次保护我。

第一次是我被蛇咬,第二次是我被人欺辱,说一点也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我两次看着他保护我的举动,无一例外,深深回想起的,还是他,秦观。

我以前在话本里,曾看到过一句缠绵悱恻,大梦江湖的话:“从此,我爱的每一个人,都很像你。”说的是相爱的两个人分离,分离后,见到谁——都觉得他长得很像自己长相思,长相忆的爱人。

越是这么想着,便越觉得梅疏影的侧脸轮廓,和他有了淡淡的两分相似。

仅仅两分。

却也足以让我目眩神迷。

我伸出手,有点想触碰他的脸一下。

梅疏影背脊微僵,他正视着我,皱紧了剑气如虹的英眉:

“不要把我当他的替身。”

我呆掉了。

正巧此时,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船夫少年,他杏眼大睁,沿街大喊:“啊啊啊啊!拖船的奴隶都跑了!!!你们快回来啊!!!小爷我求你们了,5555,小爷要疯了……”

这少年吼完几乎是要吐血了。

我打量着他,霎时也觉得有些好玩:船夫,奴隶,拖船?真是我所不理解的生活啊。

不远处。

薄雾依稀。

潮起潮落。

无数白鸽轻轻掠起,宛如早晨时,海面上平静而迸发的光。

别的没出事的大船下,正站着一群穿着破烂的船夫,他们喘着粗气,在船主无情的鞭打驱使下,辛劳的榨干自己的生命,出卖所有的劳力。血汗从他们的身上坠落。他们的脸上大多都是一种很痛苦很挣扎的神情,而这种神情——让人看了就心酸。

我左胸口的位置,轻微酸胀。

说不出感觉,却就是很难受,真是很奇怪呢。

梅疏影轻轻扯了我的袖子,目光复杂,他叫我继续赶路。

我又多看了几眼,心中倏然有几分淡淡的怅然若失。

人在这世界上,若是只有“喜欢”和“厌恶”,这两种分明的情感就好了。偏生我们对很多人的情感是复杂而模糊的,别说别人,乃至自己都不能真的理解。就好比你会厌恶一个人,厌恶到想杀了他,想吃他的肉,舔他的血。可如果别人谈论他,你心里又无可避免的很特别,很复杂,你会偷偷竖起耳朵,装作若无其事的听旁人笑他许久。

人啊,真是很复杂。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我仍一无所知。

…………

……

三日后,我终于病倒了。

冬天的夜,总是黑的特别晚。

在江湖上漂泊的夜晚,亦永远没有家的温暖。

我病得不重,只是常见的风寒感冒。梅疏影说我大抵是夜里踢了被子着了凉。而我觉得是想他想病得,天天想着,随着孩子在腹中安静的一日日成长,我的思念没有缓解,反而是更加刻骨铭心,仿佛中了江湖传说中的情蛊一般——日日思念至心碎,心碎,继而呕血。

我没有呕血那么严重,但也整天咳嗽个没完。

梅疏影坐在我的床头,淡淡说,青莲,你这样不行,得吃药。于是他匆匆出去买药,回来的时候,他英俊的面容依旧冷清孤傲,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一袭白衣胜雪,雪衣无痕。他蹲下身,低下头,风姿出众,流风回雪般的背过身,替我煎药。

他拿着小蒲扇,掩着唇,煽火的样子,令我脑中电光火石般的想起了两个画面——一是我自己。去年秦观在江南被人下了毒,我得替他熬药。那时候,我每天被烟灰呛得看起来像是得了肺痨。然后在客栈众人异样的目光里,我一边狂咳嗽,一边抱着烫的人直流眼泪的药碗,气喘吁吁,飞快的跑到厢房里,用脚带上门,再替他一汤勺一汤勺的喂药,当时的他,柔弱的依偎在我的肩膀上,肌肤吹弹可破,长发披肩。

那一瞬间,我甚至曾错觉的以为——他是个玉软花柔的姑娘,而我,才是个风华正茂的男子。

当时的他,艰难的趴在我的肩上,温柔的侧过脸,浅浅的啄了我的脸颊一下。他笑着说,娘子,你对我真好~我抱紧他的肩膀,迷离的含住他的唇,他的唇里是浓郁的药味,他的凤眼很可爱的睁大了,有些呆滞——我笑着说,观,你是要陪我一辈子的,要快快好起来哦……

二则是他。我十三岁的那年,他为了替我买药,一个人,一袭白衣,走在苍茫的雪地里,寂寞的天地间,他一步步,蹒跚的往远处走去。他的背影被风雪,逐渐拉成依稀的一个小点,直至彻底被茫茫的风雪吞没……而他临走前,裹着厚厚的棉衣,打着寒颤,微仰着精致的面容,轻轻的抚摸我的脸颊,他柔柔的和我说:小莲,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我会替你买药,病一定会好的,有我在,你永远不会有事的……

如今回想起这些煽情的往事。

不知不觉的,我竟也有了“尾生抱柱,至死方休”的意味。

“青莲,好了。”

梅疏影笨拙的端着冒着氤氲白气的汤碗,朝我走来。

他侧坐在我榻上,轻轻的吹了吹,十分的生疏和不自然。可他依然在努力,仿佛一个从没接触过人,与世隔绝的孩子,正在好奇的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他扯了扯嘴,似乎想学着江湖上那些风流倜傥的男子,笑得春风得意。可他清冷多年,终究学不会。所以他最后,只是微弱的叹息一声,又恢复了冰清玉洁,冷若冰霜的神态。

梅疏影修长的手微微发抖,他低声说:“喝吧。”我拿过汤碗,低下头,和他暗自保持着一点距离,喝完后,我又把碗礼貌的递给他,向他道谢,梅疏影看我一眼,点头,要往外走去。

他走的时候,意外的踩了点水,结果正巧摔在我床上,和我抱了个满怀。

我惊慌失措。

他缓缓的,从我的怀里爬起来,用美玉般的眼睛,清冷的凝视着我。

呼吸在彼此间流转。

宛若岁月流花。

我正觉得万分尴尬。

窗外忽然响起了微弱的萧声,弱如笙歌。

萧声凄切动人。

宛如爱人断魂。

虽生尤死,命不久矣。

我仓促的往窗口跑去,可街上除了伶仃几个打更的鳏夫,再无旁人。

我捂住唇,霎时丢人的泪流满面——我想他的霓裳紫玉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