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流花宫门口。
“小姑娘,大哥我想收你做义妹。”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我季逍遥看起来像是个开玩笑的人吗?”
“你……”
“不用推辞,不用感激!嘿嘿,同在江湖上飘,同是大侠子弟,江湖儿女。有缘便是兄妹,四海皆存知己。林青莲,从此,你就是我的义妹了。有男人欺负你,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和我说哦,大哥我是一定会替你出气的!”
季逍遥豪爽的连拍胸膛三下。
他耳边的红玉耳钉,花缀如蕊,绚烂夺目,笑起来一脸的阳光灿烂,看起来无拘无束。秦观曾和我说过,这样性格豪爽,大大咧咧的人一辈子也不会受苦。他们会无忧无虑,笑傲江湖。
我从没接触过这样的男子。
我所熟悉的,是秦观那种,似水柔情,霞明玉映的男子。
“青莲。”
长相禁欲的冷美人梅疏影拍了拍我的肩。
我转过头去。
梅疏影淡淡的瞥了季逍遥一眼:
“走吧,青莲。明天就是流花比美大会了。少和陌生人来往,江湖复杂,人心莫测,不得不防。”
见我迟疑。
梅疏影竟然拉起我的手,就往僻静处走。
我有些挣扎,心里乱跳几下,只听见远处,季逍遥正冲我格外引人注目的浮夸大喊:“小姑娘,反正以后你就是我妹妹了。有时间来剑影山庄找你的季大哥玩哦,啧啧,我师父最疼我了~~他可是剑神哦,你这个年纪初出江湖的小姑娘,一定会想认识一下的!”
季逍遥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
风声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我的头发微微扬起。
明天,就是流花宫十年一度的“比美招亲大会”。
明天,我应该就能见到他了。
一想起这,我就不由握紧了双拳。
不知是不是错觉。
我觉得我的小腹,已经略微隆起。
他刚知道我怀孕时,初为人父,开心到几乎要疯掉的笑脸尚在我脑海里回荡。如今知道孩子在我的身体里,温顺而懂事的成长着,真不知道重逢时,他会高兴成什么样。
不会乐疯了吧?
我笑着摇摇头。
一个月前分别的日子,漫天都是流水般丝滑的风。
我一觉黄粱梦醒,双眼中恢复了光明,却失去了他。我在家中遍地寻觅,却寻觅不到他的身影。
当时我仓皇无助,捂着自己的小腹,疲惫的遮住眼底,在漆黑的家中,连蜡烛也不愿意点,只能如小兽一般,一个人小声呜咽。
转眼已是一月,三十天,无数个时辰。
走遍大半个江湖,我终于来到了这流花宫,可以再与他相逢。
流花宫。流花,流花……真是个好名字。在江湖上漂泊了一个月,我与他皆身如流花,形影相吊,颠沛流离。而如今终于又到了好日子,重逢的好日子——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
……
翌日。
漫天流花。
春风花草香。
为了方便,梅疏影给我穿了男装。
我和他一同走进了美轮美奂,看得人几乎要扼腕叹息的流花宫门。
流花宫里,简直像是施了仙法般的,清新的空气里,到处漂浮着流花,桃花,梅花,梨花,美人花,各种各样的花……
流花宫处处都高雅不凡,琼楼玉宇,雕梁画栋,蓬门荜户,瑶台琼室,珠光宝气,玉液琼浆,笔墨纸砚,委实琳琅满目。我叹息着和梅疏影说:“这里真的好美……简直是人间仙境啊!只有神仙才会住在这么美,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吧。”
梅疏影侧过头,奇怪的问:“这么美?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很差吗?”我叹气,话匣子难得的被打开,和他发起牢骚来:“唉,你是不知道,阿梅,我小时候和秦观住的厢房,虽然不差,可没几年窗户就破了,每年光是补窗户,我们俩就要忙好久。后来我和他住在了白头村,虽然家里什么都好,也很温馨。可就是斧头总是坏,我几次砍柴的时候,斧头都差点把我砍伤,这时候他就会很难受,一个人懊恼的不说话很久……很久后他说,要是他有很多钱雇人照顾我就好了,那样就不用劳烦娘子这么辛苦了……”
我似乎说的太多了。
——这些陈年旧事,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些煽情而矫情。
梅疏影有些厌倦的背过身,快走几步。
“阿梅?”
“……疏影?”
我喊他几声。
他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我越叫,他反倒走的更快。只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流花宫比美大会的会场里。我想去追,可没走几步,就停下了。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沿着长廊走了进来。来人有男有女,大多相貌出众,他们也和我一样,也无一例外的叹息无比,均被流花宫的美丽折服了。
有一个粉衣女子甚至在流花宫门口,激动的大喊:“我有生之年一定要加入流花宫!真是太美了!”
“……”
想起他可能也会出现。
我就开始紧张的,环视着每一批进入流花宫的人。
张惶四顾。
扑通,扑通。
我的心,越跳越快了。
可还没有等到他。
几个貌美的绛紫色轻衣男子,已经清濯的出现在了我面前。
他们的身上,均飘着,很奇怪的,像女人般的水色丝带,让人看了就皱眉头。
“小公子生的清秀,要不要加入我们紫霄宫呢?”
这几个男子放浪的笑了笑。
“我们紫霄宫人素来崇拜断袖、女气、双修……小公子生的这般男生女相,不如加入我们的帮派吧。”
……断袖?
我后退几步。
这几个男子已经邪笑着朝我走来,他们伸手就要轻薄我。
“我,我是女的……”我慌忙的推嚷着在身上乱摸的手。
几只手已经揉捏起我的腰。
十分的轻佻。
人头攒动,川流不息。
我忍不住恐惧的叫喊。
此刻真是肠子都悔青。
就在我最恐惧之时。
就在我被一个紫衣男子,轻佻的搂住之时。
一个男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的抱起了我,他带着我,运轻功往远处隐去。花树婆娑,目光浅浅,视线交错,万千流花。
我不敢呼吸。
鸦雀无声,万籁俱寂。
抱着我的人。
缄默不语。
头顶是熟悉的桃花香。
这种香气,仿佛是一点点的,在空气里晕染开,逐渐染香了艳丽的空气。
我抱紧了他的腰肢。
此刻,我无比依恋,无比眷恋的,紧紧的抱着,难舍难分……我把脸,毫不害羞的贴在他平坦瘦削的小腹上。
他呼吸徒然加重。
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只是我没有说。
又抱了一会,是身上的人,先推开的我。
他不冷不热的说。
“林姑娘,许久不见。”
“再抱一会啊,观。”
我双眼微涩。
“林姑娘,最近过的如何?”
“?”
他为什么总喊我林姑娘?
他的目光在我微微扯开的衣服上停留,似乎瞬间懂了什么,他侧过脸,轻蔑的发笑。
从小到大,他从没对我这么冷淡过。
“看林姑娘这样子,想必是左右逢源,朵朵桃花吧。”
“观,你别这样说话。别开玩笑了,我好想你……”
“你别这样喊我,还是如我喊你一般,喊我秦公子吧。”
“秦公子?”
“是。”
“……”
“林姑娘被男人搂着的时候,想必是极为享受的。倒是我的错,打扰姑娘的姻缘了。”
“秦观。”
我咬破了下嘴唇。
心里顿时无限伤情。
“你为什么明明是自由身,却不来找我?”
“我不来找你,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很简单的原因,”他看着我的眼睛,微笑,“我不喜欢林姑娘了,无心再与林姑娘白头偕老,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你说是不是?”
“秦观!”
我的唇上应该是流血了吧。
不然唇齿间,怎会是这般粘稠辛酸的腥甜?
“请叫我秦公子。”
“好……秦公子。”
我憋住火气。
“秦公子,你这样是不是太无情了点?”
我已经快忍不住肺腑间上涌的怒火了。
这些天的思念,在此时,仿佛都成了莫大的笑话。
我捂住小腹,指尖有些颤抖。
“秦公子,你当初和我成亲的时候,可是说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的,如今才一年不到……怎么就变了?”
“林姑娘,我们分别多久了?”
他偏过头不看我。
“三十一天的第五个时辰。”
“三十多天……”他片刻沉吟,“这三十多天里,我在江湖上又看见了不少姑娘,这些天我才发现,当年和林姑娘之间还是太简单了。这世上人这么多,动人美丽的姑娘那么多,我何苦十来岁的年纪,就和一个人草莽的约定一生一世呢?”
草莽?
我被他气得几乎要吐血。
“我已经不爱林姑娘了。请林姑娘好自为之。”
“秦观,”我几乎是哑声嘶吼出来的,“我曾以为,你和话本里那些善变的男人不同……可今天我才知道,你和他们也一模一样——”
“随你怎么想。”
秦观垂下了头,看不清表情。
“那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我双拳紧握,站在原地发抖。
“林姑娘可以把孩子生下来,生下孩子后,我自会赡养。我会好好养育他长大。至于总讨男人喜欢,左右逢源的林姑娘还是……另找个丈夫吧。”
他是要彻底的撇清关系。
是我喜欢错了人。
还是,他根本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又或者,是这人心,江湖,世道……本就无常易变?
“秦观,你愿意养孩子一辈子,却不愿意养我?”我再也忍不住愤慨,“你真恶心。以前对我讲的那些话,果然都是不作数,都是骗我的吗?”
“不作数了。”
他冲我微笑。
笑得云淡风轻,淡柔如水。
万千流花在他的脸颊侧落下,宛如点缀。
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笑容里,竟有一丝快意酣畅。
我再也忍不住流泪。泪水,一点点的模糊了,我所能看见全部的世界。氤氲的水雾里,他的脸,终于也开始模糊不清,变得水光潋滟。他似乎无法忍受,又似乎不耐烦再与我浪费时间,他转身就要走,走到我再也看不见的地方去。我心中一痛,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可说出的话却连我自己也不懂,我说:“秦观,你是个薄情的人。”
“是。”
“我就是个薄情的男子。林姑娘,你生完孩子后,我会接走孩子。从此山高水长,愿你我江湖再见——再不要相见了。”
他如是说。
说完,他便独自离开了。
之前没有注意,此刻才艰难的看见,他的步履,有些蹒跚。
我一边抹眼泪,一边拼了命的睁大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个字也喊不出来。无数流花,在我们彼此间,缠绵悱恻,柔柔媚媚的落下,娇艳鲜妍,本是无比的暧昧,可此刻在我眼中看着,却片片殷红如血,无限苍凉,无限哀伤——
砰砰砰——
远处一个绝色的蒙面女子,提起了一个精致的铜锣,她把锣鼓敲得震天响,四下英雄看过去,只见这绝色的蒙面女子在众人面前也是毫不怯场,她语笑嫣然道:“诸位久等了,十年一度的江湖流花比美大会,就要开始了!也不知今年那位公子能拔得头筹,成为我流花宫的副宫主,威震江湖,名扬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