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进行到晚上8点半,所有的人心都提到嗓子眼儿。既害怕手术室的门打开,又期盼它打开,期盼医生能带来“伤者已经脱离危险”的好消息。姜紫请示水中石要不要买些水和饭过来,水中石摇摇头,吩咐道:“你跟车去机场接我老家过来的人,航班号我发你手机上。先把人安排到酒店。我妹妹精神情况特殊,你说话要小心。先不要告诉他们这边的情况。保持电话联系。”
交警队的人陪同肇事司机再次来到医院,打听伤者情况。司机不停地鞠躬致歉,声音沙哑地说:“对不住了。我真的没有看到她就那样飘过来。我紧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我是给公司开车的,每个月只拿个辛苦钱。车有保险,上的额度还不低。我会尽力赔偿的。”
水中石暴躁地想要去打司机,被交警拦下。“这位同志,你不要冲动。事故原因正在调查,初步判断,伤者可能存在闯红灯的行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救治伤者。商务车的保险和所有公司都已经派人过来。抢救费用也垫付了一部分。责任划分和赔偿事宜,之后再说。”水中石这才忍下冲动,坐下不再说话。
所有的这些喧闹,乔帆一点都听不进去。只要韩冰能活,是他此时唯一的心愿。医院大楼彻底安静下来。乔帆几乎能听到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他多么希望躺在手术室的不是韩冰!错过的时光里,他的女人到底受了多少委屈?为什么就是不肯扑向他的怀里,让他心甘情愿用体温温暖一辈子?
“乔帆,”韩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乔帆背后探出头,嘻嘻一笑,“我是你什么人?”
元溪师大学子湖畔的草坪上,韩冰举着大大的泡桐树叶,半遮粉面,眼含期待地看着乔帆。因为爱情,那湖、那树、那阳光……都成了记忆中荧光闪烁的碎片,每一片都记录着他们共同拥有的美好。
乔帆捏捏韩冰高俏的小鼻子,一本正经地说:“敢问公主殿下,微臣应该如何作答,才能幸得美人红唇香印?”
韩冰咯咯一笑,枕在乔帆的手臂上,把双手高高举起,围拢成心的形状。湛蓝的天空被裁成爱的图腾。她沉思一会,特别认真地说:“说句让我忘不了的。”
乔帆想了想,一拍脑门,脱口而出:“你是我的人!”
“切,亏你还自诩科大文秀才,说的一点也不特别。”韩冰假装生气,撅起小嘴。
“公主息怒,容微臣自辩几句。”乔帆煞有介事地躬身作揖。“我说的‘人‘可是个大概念,包罗万象。爱人、小女人、宝贝……都在里面包括着呢。将来,你还会是我孩子的妈,咱家的长公主,乔府的三军统帅。在我们共同度过的每一个阶段,你的身份、地位都那么可爱,那么新鲜。怎么样,印象足够深刻不?”
韩冰花颜绽放,娇羞满面,小拳拳捶捶乔帆的胸口,说:“就你贫!石头都让你说得开了花。”
蓝天记下了他们爱情的模样。韩冰笑面如花的样子,成了乔帆此去经年脑海里的常客。人们总说,爱情靠不住。时间是一把刀,空间像一只锤,刀和锤狼狈为奸,好端端的爱情被砸成渣渣。韩冰消失的那些年,乔帆也在努力想要走出来。直到婚礼的早上,他都以为自己能做到。他和向欣予之间的节奏,被一只无形的手加速了好几倍。一脚踏进婚姻的门槛,便掉进深坑。乔帆有苦难言。
手术室的门终于敞开。守在回廊的人们,争相挤过来,把刚下手术台的医生和韩冰团团围住。“医生,我女儿要不要紧?”韩文起在妹妹韩文华的搀扶下,抓住一位医生的手,迫切地追问。“伤者情况非常严重。头部和肩颈处的撕裂外伤已经缝合。动脉出血点两处,均已妥善处理。左侧4-6肋骨粉碎性骨折。脾脏出血已行脾修补术,后期如果不出现继发性出血,就可以理解为保脾成功。不过,伤者的求生意志很强烈。手术期间出现过短暂的血压骤降和心率消失,但经过紧急处理,都有转机。现在伤者要进icu,进行二十四小时监护。希望,所有的意外情况都不要出现。”医生像背教科书似的说了一大串,不等家属追问,便匆匆离去。
许久不见,韩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从头到脚都是线,连着各种检测仪器。明明是夏天,但她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这得疼成什么样?冷成什么样啊?在场的人无不为之揪心。乔帆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看到心电监护仪上的三道曲线,紧绷的神经稍微缓解些。可随后看到韩冰的脸,心痛的感觉复归。那曾经是多么美好的一张脸啊!高兴时,浅笑嫣然;豪爽时,气宇轩昂。如今,这张脸扭曲变形到不忍直视。两颊和颈部的血污尚在,缝过针的地方覆盖着白色纱布。整个头部肿胀到眼睛和嘴巴都深陷不见。韩文起老泪纵横。韩文华依着袁清山低声呜咽。水中石紧攥拳头,恨不能当即就出去把肇事司机和那辆车统统废掉。然而,所有亲人的悲痛叠加,也不及乔帆的千分之一。乔帆把韩冰的意外全都算在自己头上。没有他的荒唐婚礼,就不会有如此惨烈的车祸。内疚、忏悔和心疼几乎让他窒息。
众人一路跟到六楼icu外,推病床的护士说:“大家不要挤在一起,病人需要呼吸氧气。icu不允许陪护,留下关键家属,可以到二楼的家属休息专区休息,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病房有情况会随时联系家属。“
水中石见状,便招呼大家散开,并对韩文华说:“文华,即是如此,我算一个,留下来。你们选二个人留下。其他的都回去休息。人再多也帮不上忙,都得靠人家医生。”
韩文起的身体在不自觉的摇晃。韩文华非常担心,这突然的打击,哥哥承受不了。她跟袁清山商量,他们两个留下。之后,韩文华对乔帆说:“你今天是新郎官,回去吧。”令韩文华没有想到的是,乔帆的情绪突然崩溃。他“扑通”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说:“叔叔,姑姑,我求你们,不要赶我。我知道我没有留在这里的恰当身份。你们就当我是隐形的路人甲。我不说话,不吭气,只在icu外的电梯口守着。只要韩冰能脱离危险,她指一指门,我就走。”
韩文华刚刚平静一点的情绪,在乔帆的带动下,再一次失控。她泪眼婆娑地望望哥哥,再看看跪在地上的乔帆,哭得说不出话来。袁清山拍拍妻子因抽泣而不断抖动的肩膀,说:“我看这样吧,实在太累的,就去二楼休息下。乔帆既然坚持,就让他等着吧。在意韩冰的人多一个,说不定她好得会更快呢。”
想到水中月可能已经到酒店了,水中石心下挂念。看这么多人坚持不离开,他便对韩文华说:“文华,你不要总是哭。韩冰肯定会没事的。咱不缺钱,也不缺人。想尽一切办法,也得把她救过来。我先离开一会,处理点事情。明天一早,我就来医院。”得到韩文华的同意后,水中石叫上保镖,一起离开。
午夜12点的六楼电梯口,灯熄得只剩一盏。巡楼的保安,拿着手电来赶人的时候,乔帆躲到楼梯间,没有被发现。人声离去之后,蚊子从绿植叶子下、天花板的槽隙里,成群结队地飞出来,享受昏暗中的自由。时不时地,会有蚊子碰上他的鼻子或者手臂。乔帆连赶都不赶,雕像般地靠着椅背,任蚊子肆虐。他只想离韩冰近一些,再近一些,让她知道,他有多么担心,多么害怕!
迷迷糊糊地,乔帆觉得有个高大的黑影,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是死神吧?”乔帆无厘头地认为。他端详着黑影,越看越觉得,那就是死神无疑。他对死神流泪,祈求,“千万不要带走韩冰!我亏欠她的还没有还。”死神冷漠无语,起身向病区的入口走去。乔帆起身急追,三步并作两步,跑在死神前面,用身体牢牢挡住墙上的按钮开关。就这样一遍又一遍,死神攻一步,他攻一步。天上的星星会以为乔帆疯了吧?是的,他爱的女人生死未卜!让他如何能撑下去?
tina为了喝到喜欢的牛奶,用尽各种哭闹、发脾气的手段。杨叶卿耐下心来,听tina一遍遍地描述,明明听到milk,拿过来的酸奶和牛奶,都被tina一把推开。杨叶卿束手无措,她不得不抱着哭闹不休的孩子,来到向欣予的房门口,强压怒火,说:“你快点出来,看看孩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哭。再这样下去,孩子哭出个好歹之前,我和你爸这两条老命就得挂了。”
向欣予躲在房间里,早就听到孩子在哭闹。她是真心不想和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有任何交集。把她丢在bradley草坪上的那一刻起,向欣予就下定决心,绝不要因为感情上的牵绊,再去找孩子。丢下,就是丢下了。要彻彻底底的。哪料到杨叶卿会执意把孩子带回家?
向欣予气呼呼地打开房门,一眼就看到鼻涕眼泪一把抓的tina,窝在杨叶卿怀里。向欣予气不打一处来,对着tina呜哩哇啦一通外语。这才知道,她哭得如此凶,不过就是因为她要喝不加热的凉牛奶。解释清楚这件事之后,向欣予忍不住又埋怨杨叶卿:“妈,你看到了吗?语言!语言是个大问题。总不能我辞职在家,天天照顾她吧?你赶紧把她送走。能送多远,就送多远。我不希望她成为bradley继续阴魂不散纠缠我的理由。”
“向欣予!”杨叶卿也生气了。她越来越不懂女儿。不过就是出国读了几年书,却感觉整个人都从内到外都变了。“孩子是你生的。就算稀里糊涂,但你毕竟做了妈妈。人可以犯错,却不可以逃避责任。你和bradley的问题,是你们之间要解决的事情。我不干涉。可孩子你扔一边,我决不答应。”
“妈,你怎么能这样?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你不可以和外人合起伙来算计我。”向欣予拎起手包,要夺门而出。杨叶卿见状,一把拽住她,问:“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去?”
“回我的新房啊。我是已经结婚的人了,回新房有什么不可以吗?”向欣予挣脱杨叶卿的手,就要一头扎进夜色中。杨叶卿哪里肯依?她伸开双臂,挡到女儿面前说:“你给我站住!还嫌人丢得不够?不要自取其辱了。我要是乔帆,也受不了你这惊天动地的过去。哪儿也不许去!老老实实在家待着。”杨叶卿的态度纵然坚决,到底力气不抵向欣予。她理都不理,推开杨叶卿,扬长而去。
小tina哭哭啼啼,一连几个小时,终于哭到乏累无力。杨叶卿叹口气,回身走进房间时,孩子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圆嘟嘟的小脸蛋,红润的嘴唇,像极了向欣予小时候。不过,金发碧眼更平添了几分新鲜。杨叶卿从来不曾想到,会有一个混血外孙女。她满怀怜爱地抱起孩子,放到自己卧室的床上。
正坐在一旁生闷气的向成辉,看到妻子抱孩子时的一脸慈祥,料到妻子喜欢这个小女孩。他轻声问道:“老婆,你是不是想留下这个孩子?”
杨叶卿看了丈夫一眼,轻手轻脚地给小tina盖好被子,一连叹好几回气。她走到向成辉身边坐下,揉揉酸涩的眼睛,小声说:“哎,孩子坐在台上的样子,太招人心疼。欣予这个年龄,早就该生儿育女了。她那么配合相亲、找对象,我以为是观念转变了,还傻傻地挺高兴。到头来,结婚现场,整这么大的丑闻出来。让咱们俩可怎么办?管不是,不管也不是。”
向成辉拍拍妻子的肩膀,说:“哎,女大不中留,随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