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久别重逢
作者:林文溪      更新:2019-11-13 04:32      字数:4176

水中石和韩冰约定好的会面时间,很快就到了。他没有对水中月解释,住在医院里的人是谁。早上10点,一行人来到医院,韩文起、乔帆和韩冰都在病房。韩冰在听手机播放出来的音乐。耀眼的阳光把房间照得很亮。乔帆细心地拉上一半帘子,让韩冰的脸不至于被晒到。三个人各自翻看手机。

水中月坐在轮椅上,水中石小心翼翼地推着。韩文起听到动静,抬起头,眯着眼睛想看看轮椅上的女人是谁。似曾相识的感觉出其不意地袭击了韩文起。他像触了电一样站起身,喃喃自语,没有人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韩文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把头转向门口。漫长的对视之后,韩文华和韩文起都认出了轮椅上的女人——水中月。她老了,脸上生出很多皱纹,就连眼神都难逃苍老,浑浊的眼底全然不见曾经的清澈俏皮。

水中石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带水中月和邓文英出现在这里。三言两语根本不能把这几十年间的爱恨纠葛交待清楚,索性也就不说了。房间里一下子挤满了人,水中月的视线始终不能聚焦在某个人身上。邓文英拨开儿子,俯身对水中月说:“月儿,你往那边看,这个姑娘叫韩冰,是不是很漂亮?”

水中月听话地顺着母亲的手望去,头不自主地左摇右摆。乔帆一眼就发现这个女人和韩冰相貌神似,尤其是眼睛和嘴唇,一样的弧度,一样的神韵。基因太神奇了!神奇到可以让旁观者,一下子看出两个人的母女关系。他屏住呼吸,不敢发声,生怕打扰母女相认的大事。只是令乔帆意外的是,没有抱头痛哭,也没有躲闪埋怨。两个女人互相望着彼此,非常专注的那种凝望。片刻之后,水中月嘴角上扬,手也慢慢地抬起、伸出去。水中石紧张的心情总算稍稍放松。

“漂亮,漂亮,这个姑娘真漂亮!”水中月自顾自地重复。

邓文英走到韩冰身边,抓住她的手,抚摸着。未曾开口,老泪纵横。这个从天而降的外孙女让她苍老的心突然萌发出了一丝丝新鲜的生机。水中月没有躁狂发作,在邓文英看来是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好迹象。邓文英的手很凉,瘦骨嶙峋的,布满大大小小的老年斑。韩冰不去抗拒,她知道这个老太太充满善意。虽然并不清楚这个老人是谁,但是韩冰还是礼貌地冲她点点头。

撕裂的光阴在三十多年后,再度拼合。三个女人的手,紧紧相握。不需要什么语言,彼此就会有很深很深的感触。韩文起背过脸去,不想让大家看到眼眶里的泪水。深深的懊悔在心头横冲直撞。若不是他自私地选择仕途,这个房间里的很多人,人生都会改写。贪念有多么可怕?韩文起到现在才彻底明白。它不亚于洪水猛兽,会吞噬所有。

韩文起颤颤巍巍地走到轮椅边,蹲下身,仰头看向水中月。岁月谁也不曾饶过,他和水中月都老到容颜大改。直到这时,情绪激动的邓文英才注意到韩文起。她楞了一下神,几秒钟之后惊觉,眼前这个满脸皱纹的男人是韩文起。水中月的一生,甚至包括她邓文英和水家所有人在内的一生,都因为韩文起,行向另一个方向。怨念、仇恨、伤害……在这几十年间,此消彼长,毁掉了很多美好。邓文英想破口大骂韩文起,可看看病床上的韩冰和轮椅上的水中月,她忍下了。这个病房已经压抑极限。邓文英默默地留下眼泪。

“月儿,”韩文起轻唤,“你……还好吗?”

“你是谁?”

“我们的孩子,一定有你一样的柳叶眉。”韩文起眼圈泛红,一句旧话脱口而出。

“柳叶眉?”水中月眼神空茫,不再看房间里的任何一个人。

“有我月儿一样的柳叶眉,美若天仙。”韩文起喃喃自语,他并不指望水中月还能记起当年。那时,一个小生命被孕育,他抚摸着水中月微微隆起的小腹,深情款款如是说。

“文起?韩文起?”水中月竟然喊出韩文起的名字。

韩文起激动得浑身战栗,情感的闸门一旦打开,长久压抑在内心的复杂感受如洪水般狂泻而下。他忘记轮椅上的水中月身体虚弱,激动不已地趴在她的膝盖上,痛哭流涕。原本还语气平静的水中月没有任何征兆地尖叫一声,推开韩文起,瞬间跌入一种奇怪的情绪里。她开始躁动不安,陷在轮椅中的瘦削身体失控地抖动、摇摆。

一直默默旁观的水中石慌了神,他急急冲向妹妹,一把推开韩文起。邓文英也松开韩冰的手,奔向水中月,嘴里喊着:“不要刺激她,不要刺激她!快把药拿给她吃。”水中石手忙脚乱地从轮椅靠背后的储物袋翻出一个白药瓶,让水中月把药服下,随即和邓文英一起推着水中月,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房间。一直到医院的花园里,水中月才慢慢平静下来。邓文英吓坏了,语无伦次地说:“都怪我……想得太……哎,太简单。月儿受的伤,大概不会那么容易好。”

水中石轻拍妹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并对一旁的邓文英说:“妈,不要自责。月儿还记得一些事,说明这些年的努力没白费。以前,医生预言她有可能会忘记所有人和事。你看今天,她还和韩冰对视了一会,并且叫出韩文起的名字。这是好事。”

“好事,好事,真要是好事,就谢天谢地了。全都是孽缘啊,斩不断、理还乱的孽缘。”邓文英仰天长叹。阳光刺到她的眼睛,金星四溅后,一片昏乱。

目送水中月的背影消失,韩文起呆坐在椅子上,许久不出声。水中月神智恍惚,却叫得出他的名字。想想自己办得那些事,韩文起愧疚不已。他抬手冲自己左脸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袁清山还没反应过来,韩文起又抬起另一只手,打向右脸。随后加快速度,左右开弓,啪啪的耳光声接续不断。袁清山用力摁住韩文起,喝止道:“哥,你不要这样。错误已经发生,我们能做的只有弥补。”

“弥补?”韩文起哽噎地说,“清山,你看到了吗?水中月瘦得像根干柴一样。那张脸……那张脸年轻的时候多美啊!可现在,皱纹多到数不清。连酒窝都陷进皱纹里,看不见了。都怪我自私的贪念,我只想仕途风顺、步步高升,夺走了她的孩子,抛弃了她。这么多年,她还记得我,叫得出我的名字。我愧对她啊!”

“哥,”韩文华担心哥哥的身体吃不消,递了杯水给他,“你喝点水,不要那么激动。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当时祝丽娟抓得你死死的,你也是被迫才做了这样的选择。我听水中石说,水中月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人都要往前看,不是吗?”

“祝丽娟?”听到这个名字,韩文起一愣,“这个女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之后再也没有去看过我。”

“这样的女人,还是永远不要再出现的好。她的嘴脸,我看得太清楚了。”韩文华愤愤地说。

韩文起没有追问,妹妹对祝丽娟如此明显的恨意因何而起。他满脑子都是水中月。本以为一别今生,再难相见。会遗忘,会习惯于不再想念。可是他伏在水中月膝盖流泪的瞬间,多年前两人相依相偎的甜蜜顿现眼前。时光不断向前,韩文起更想和水中月一起向前。

“姑姑,”看不懂这场突发苦情戏的乔帆,惦记韩冰一个上午都没好好休息的事,他对韩文华说,“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天没什么检查,我一个人陪韩冰就可以。她睡她的觉,我在一旁用电脑处理些工作。遇上我处理不了的事情,我会请护士帮忙。”

“乔帆,”韩文华过意不去,“你一连几天都陪着,连个整觉都没睡过。还是你回去,我和你姑父一起留下吧。

“不!”乔帆态度坚决,“姑姑,我看韩叔情绪很激动,需要平复。你们都走吧。我已经辞职,时间完全自由。直到她康复前,我都不会离开。

听闻乔帆辞职,韩文华吃惊不小。她越来越发现乔帆对韩冰的心意是坚定的。“为什么要辞职?我们大家可以一起照顾。”韩文华问。

乔帆答:“以后你们会明白的。我想用心做一件事,和照顾韩冰完全兼容的事情。”

“如果确实这样,那就辛苦你多照顾韩冰一些。我带韩叔回去休息,找时间再去拜访水中月和她的母亲。医院有需要,你随时打电话。”韩文华嘱咐道。

“您放心吧。我可以的。”乔帆承诺。

其他人相继离去,病房里重又安静下来。韩冰默默地看韩文起哭、水中月失控……邓文英望着自己又哭又笑。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亲切而又陌生、寒凉而又温暖的复杂感觉萦绕心头。她不愿意睁开眼睛,但直觉告诉她,乔帆已经盯了她很长时间。

“你真的很闲吗?闲到可以不去管新婚的妻子,守在一个又残又丑、又冷又凶的女人身边?”韩冰冷冷地说。

“我没你说的那么闲。我也跟你说过,我和向欣予之间只有一张结婚证,所以,她不是我的责任。至于你说的又残又丑、又冷又凶的女人,我倒想问问她,这样无视我,她的心不会痛吗?”

“她的心早就木了,觉不到痛。”

“可我觉得痛。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一看到你,心口就莫名其妙地疼。”

“这些肉麻兮兮的话,还是留着对向欣予说吧。”韩冰的语气裹挟着明显的醋意。

“为什么你会觉得肉麻?”乔帆反问道。

“谁都会觉得肉麻!”韩冰回怼。

正好这时,护士走进房间送下午的药。乔帆冷不丁地对护士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一看到你,心口就莫名其妙地疼。护士妹妹,你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很肉麻吗?”

护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肉麻?没有。只不过我很怀疑,你是不是有病?”

乔帆很得意地对病床上的韩冰喊话:“你亲耳听到的吧,除了你,谁都不觉得我说的话肉麻。我敢肯定,你在吃醋!”

“吃你个大头鬼哦!懒得理你。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烦你!”韩冰背过脸去,不再看乔帆。

乔帆走到洗手间,洗了一条柔软的小毛巾。韩冰的手背和手臂上,随处可见医用胶布留下的粘胶。乔帆拧干小毛巾,挨了挨自己的脸,确认温度适宜,便走到韩冰床边,用命令的语气说:“把没输液的手臂伸给我。我帮你清理胶布留下的痕迹。”原以为韩冰照样会不失时机地反抗他。没想到,韩冰竟乖乖地把没输液的手臂伸过来,任由乔帆擦洗。

“还疼吗?”乔帆问。

韩冰不语。

“裹石膏的腿痒不痒?”

韩冰仍旧不语。乔帆便不再发问。他一边小心地擦拭,揉捏,一边思考着,到底该怎样安置韩冰。回老家或者继续留在元溪,似乎都不是最好的安排。

“我不想再穿病号服,太厚,也不舒服。”韩冰突然开口说道,打断了乔帆的思路。

“那我和你姑姑联系,去给你取衣服。你还有别的东西要拿吗?”乔帆问。

“我想看书,在床头柜上,夹着书签的那本。帮我买一个拐杖,我想过两天试着下地走走。”“好。明天有人来接替我,我就去给你拿。”乔帆把毛巾轻轻地丢进盆里。时间不早了,他起身帮韩冰整理好枕头和衣服,尽量让一切都服服帖帖,不至给韩冰造成任何负担或伤害。做完这一切,他才打开电脑,准备把好好清理一下。在华原一鼎供职的成就和辉煌都已不必留存。从今以后,为了他的女人,他要事必躬亲,开始一场旷日持久的重建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