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尽泠走后,苏靖旻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大堂内终于清静下来,一抹黑影自房梁上似鬼魅般迅疾闪下,落在了二楼的走廊里。
桑若寜将房门打开,对着站在走廊里的冷侵衣招了招手,冷侵衣旋即走入了她的房内。
“侵衣,你且说说,都听到了些什么?”急忙招呼冷侵衣坐下,桑若寜问道。
冷侵衣面色冷凝,将方才隐匿在房梁上听见的苏靖旻和萧尽泠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对桑若寜复述了一遍。
听罢,桑若寜微扬眉角,唇边透出一丝不屑:“我还以为他特地送我古桐流音琴是想让我欠他一份人情,以后利用我皇太女的身份还他人情,没想到这厮居然还有更大的野心。”
方才回屋后,她是特地弹奏的古桐流音琴,为的就是让苏靖旻听见琴声,再命侵衣暗中跟随他,探寻他的反应。
得到这个结果,虽在意料之外,但也令她意外惊喜。
她原本就想利用皇太女的身份挑起天邺国几位活跃在朝堂的皇子角逐东宫之位的争斗,在邺都不动声色地搅弄风云,引发天邺国的内乱,让天邺国实力下降,元气大伤,再也无法对皇桑国形成威胁,她才可将顺势长姐带回郢城去,没想到还不待她出手,苏靖旻就主动上钩了,上赶着来入她的套,真是天助她也。
他想得她为妻,无非是看中了她皇桑国皇太女的身份,想借她的身份地位夺得天邺国的太子之位,他的居心,她心知肚明。
看来苏靖旻这边已经无需她花费精力去主动撩拨引他上钩了,接下来,她只需在七王爷苏元瑾那边下下功夫,挑起他们二人更加激烈的争斗便可了。
“那两人,一个比一个无耻。”回想起萧尽泠和苏靖旻的对话,冷侵衣心中气怒,面若寒霜地说了句。
桑若寜嗤笑道:“侵衣,你莫要生气,那两人没有一个对我是真心的,我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无耻,我也视若无睹的。”
冷侵衣面上却仍是寒意不减,神色严峻地注视着桑若寜:“姑娘,你不可接受苏靖旻的讨好。他对你,只看重地位和相貌,并不真心。那琴,我拿去还他。”
“不。”桑若寜微微摇头,“侵衣,我此次陪同长姐前来邺都,不只是为了送她来和亲,还有别的目的,我需要和苏靖旻走得近。他主动接近我,于我而言,有利无害。那琴,不能还他。”
虽然不知她想做些什么,但与她相处这么久,冷侵衣也把她的脾性都摸清楚了,她想做的事,没人拦得住。
他不愿去询问她具体想做些什么,她想告诉他的时候,自然会说,他只是面含担忧地睨视着她:“但那人,是个伪君子,我只怕,你与他走得近了,会被他所害。”
桑若寜勾唇一笑,眸光高深莫测:“不怕,他害不了我,倒是我,应该会害他。”
冷侵衣面色越加凝重,半晌,摇了摇头:“罢了,你开心就好。”
只要她觉得顺心,她想做什么,他都随她去。
他会在暗中保护她,不会让她受到伤害。
她是他唯一的“亲人”,是他最看重的人,他无论如何都会守护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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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众人离开星河镇,在苏靖旻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邺城前行。
行了一日的路,离邺城已经不远,但夜幕已经降临。
这是在离邺城城郊不远的素薇山的山脚下,素薇山地处僻静,山脚下既无驿馆,又无客栈,众人行路至此,见夜色袭来,赶路不便,苏靖旻只得下令命人在此扎营露宿,明早再率领众人继续赶往邺城。
素薇山山脚下,几十顶素白营帐分散而立,在秋月光色照耀下甚是显眼。
营帐扎建在素薇山下的翠菱湖湖岸上,夜间凉风悠悠,吹动湖岸茂密生长着的数十株柳树的万缕丝绦,垂落在湖面上的柳丝随风摆动,不断撩拨着湖水,令平静的湖面泛出阵阵涟漪,打着圈儿晕散出去,皱了一湖秋水,夜色虽然宁静,却也因此透出些不寻常来。
桑若寜独自走出营帐,缓步走到湖岸边缘,想透透气,赏赏秋月。
明日就能进入邺城了,她心情颇有些紧张,到了邺城,便等同于入了战场,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她将要打一场短暂又漫长的仗,没有硝烟只有攻心的仗。
入了邺城,她行事若是稍有行差踏错,便会将自己和长姐,以及整个皇桑国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面色严峻,仰天长叹了一声。
虽然在心中勉励自己她一定可以不露声色地完成心中的各种设想,将长姐完好无损地带回皇桑国去,但她实则心中也并没有底,一切,都只是尝试,都只是在赌。
“阿寜,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吗?”
她正是心情凝重之时,耳畔突然传来熟悉的温润之声,她转头,见是萧尽泠不知何时竟已站到了自己身边。
她挑了挑眉,道:“这么晚了,你不是也还没睡吗?”
他如今是彻底盯上了她么,无论她出现在哪里,他都会找上来。
萧尽泠抿唇浅笑道:“我得负责守卫营地的安全,哪能这么早就睡下。我领兵巡逻之时,见你独自走出来,就过来看看你。”
斜睨他一眼,她没有再作声。
原本很讨厌他的接近,厌恶他站在她的身侧,但又不能驱逐他离开,她原本就沉重的心情顿时更是压抑,面色也逐渐黑沉起来。
萧尽泠见她不语,也不出言,像是怕会惹她厌烦一般,不敢有别的动作,只是静静立于她身侧,默默陪伴她。
用眼角余光斜斜扫了他几眼,桑若寜心中泛出些异样的情感。
他还是身着黑衣,长发简单以檀木簪挽在脑后,额前垂下几缕碎发,整个人看上去干净清爽,又透出一股清冷。
她从前对他的了解都是基于俞小公子俞含星,以为他是个纨绔之人,但在与她相遇后,人品逐渐好转了。
此刻她方才突然发觉,她其实从来都不了解他,她从始至终都不曾了解过萧尽泠这个人。
很显然他不是个纨绔子弟,但也不如同寻常世家子弟那般跋扈骄矜,他看上去有些阴郁,应当是他一直以来在靖安王府中受到的凄惨境遇造成的。
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阴郁气质与冷侵衣的阴郁全然不同,他的阴郁,更多的是忧郁,而冷侵衣的阴郁,却几乎都是阴沉冷漠,没有萧尽泠给人这般深重的忧郁之感。
他外表看上去又分外清冷,应当也是出于自我保护,刻意对外人营造出来的疏离冷漠之感。
但经过一年前那三个月的短暂相处,她也深知,他是个内心极度温柔的人,虽然外表清冷,但待人和善。
她素来不喜欢看低女子,自视高贵,将男尊女卑时时挂在嘴边的男子,而这世间大多数男子都是满心的大男子主义,对女子要求苛刻,自己却花心又冷情,做派尽是假仁假义,是以她当初才会对萧尽泠那么动心,他的温柔似水,恰好戳中了她的心。
只是……背叛就是背叛,欺骗就是欺骗,哪怕他曾经待她再好,那些真实造成的伤害,也已经将他在她心中原本美好的形象彻底击溃。
她心情辗转,内心五味杂陈,良久,又斜睨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哪怕再恨他,该演的戏,也还是得继续演下去。
萧尽泠原本平静的眸色陡然泛出波澜,喜出望外地看向她:“我的伤,好多了,你不要担心。”
能得她主动关怀一句,他内心狂喜,身形也止不住隐隐颤动。
淡淡应了一声,桑若寜又回复缄默,不知还能与他说些什么,只是望着涟漪迭起的湖面出神。
即便她不愿与自己过多交谈,萧尽泠心中还是兴奋不已,只是这样静静站立着陪在她的身边,他便觉得欣慰不已。
只要她不再驱逐他,他便心满意足了。
百无聊赖,桑若寜取出随身携带的千里眼,开始四处远望,想看看远处的风景。
萧尽泠不知她手里拿着的是何物事,为何要对准眼睛四处张望,但他不敢出言烦扰她,只是静静看着她。
张望半晌,桑若寜转了个身,将视线落在身前营帐后的素薇山上,看了良久,却突然面色一变,将千里眼放了下来。
见她神色有异,萧尽泠挑眉道:“阿寜,怎么了?”
桑若寜双目圆睁,顿了顿,才面含凝重地道:“有刺客!”
她用千里眼远望素薇山上的风景,却见到月色笼罩下的素薇山山林中,枝叶掩映间,有数十道黑影穿梭其中,个个手执刀剑,泛出寒光,正整齐有序,步伐极轻地从山上往营地逼近。
显然,这些突然出现在夜色里,还朝着山脚下的营地逼近的黑影,定然是刺客!
萧尽泠立时露出戒备之色:“你怎知有刺客?”
“我这是千里眼。”桑若寜将千里眼递给他,“这千里眼能看见千里之外的景物,我方才用千里眼观望素薇山上,发现有很多黑衣人正手持刀剑,朝着我们的营地迅速逼近,定然是不怀好意的刺客。”
萧尽泠神色严峻,接过千里眼,连忙用千里眼远望素薇山上。
须臾,他将千里眼放下,沉声道:“阿寜,你跟紧我,我得赶紧去命令巡逻士兵保护好营地,将这些刺客剿杀!”
“我为何要跟紧你?”桑若寜斜视他一眼,颇为冷漠地说道。
萧尽泠拧眉焦灼道:“你不跟紧我,我如何保护你?”
桑若寜侧身不看他:“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能保护好我自己。你只管去调遣士兵,无需搭理我。”
萧尽泠无奈喟叹,直接一把拽住她的皓腕:“这时候你就别再与我置气,不肯跟着我了,刺客人数众多,只怕今夜会有一场血战,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在一边,赶紧跟我走!”
他强势地扯过桑若寜的手腕就拉着她往前走,桑若寜挣扎了一会儿见挣脱不了他的钳制,心中怒极,但此时确实该将对抗刺客的事放在首要位置,她不能再无理取闹占用他的时间,免得耽误了他调兵遣将,她逼迫自己强压住心中的怒气,冷冷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一起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