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章纪身为秦王,住的自然是一处驿馆。
驿长见他身份尊贵,把馆里最好的一间房让给他住,又安排了他的随行人员住在稍次一些的房间里。
即使如此,那上房也算得上是简陋了,比不得大客栈里的天字号房间。
只是刘章纪为人低调,就乐意循惯例住驿馆。
打发了几个前来拜谒的地方官员,刘章纪回到住处,刚刚关上门,一转身,就看到白芷言凭空出现在视野里。
这么突兀的出现令他着实感到震惊,早些时候不见她来送行的那些感伤都被震退了,再联想到那
夜亲见她面容渐渐变化成他父皇的脸,心里自然而然生起一阵惊惧来。
而白芷言一下子被神君送到这里来,在房间里又找不到他的身影也是有些慌张。但看到刘章纪看她的眼神,心却定了下来。
那是因为失望而定下来的。
早知道相见不如不见,她又何苦来这一遭。
就在她心里懊悔的时候,刘章纪已敛去惊惧,神色如常地坐到桌旁。又敲了敲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芷言坐下。
芷言见他情绪转换得快,微一迟疑,还是坐了过去。
甫一坐下,刘章纪便拉了她的手,问她过得好不好。举止轻柔,表情温柔,正如他以前惯常做的那样。
白芷言一时有些恍惚,看他亲手倒了杯茶递到她唇边。茶水就要入口,她才突然回神,将头转往一侧。
刘章纪轻叹道:“我们之间,果然还是不同了……”说着,就着那杯茶喝了下去。
白芷言闻言,不由对自己疑心他下毒的想法感到羞愧。自己另拿了一个茶杯,也倒了茶来,一口饮尽。
“有什么不同的?不还是一样吗?”她说道。
刘章纪却怔怔然,道:“不一样了。都不一样了。”
听他说得那么笃定,白芷言不由捉住他的双手,正如那么多次他捉住她的手一般,她说:“很多事情都会改变的。但有些人,只要放在心上了,就一直都会在。”
她话语恳切,话里又似带了几分祈求。似在问他,他是不是也是这样?
他眼神不由柔和起来,一手抚上她的脸,用情人间低语的音调说着决绝的话。他说:“你说错了,什么都是会变的。”
芷言睁大眼睛,却感到一阵晕眩感袭了上来。
眼帘渐渐有些沉重了。她努力瞪大眼睛,却依然阻止不了它合上。
是的,什么都是会变的。
在整个世界变得漆黑一片前,她想到的是肖然,是刘绍礼。
她对不起他们。
刘章纪淡淡地看着白芷言徒劳无功地挣扎着,打翻了桌上的茶水,弄得自己也弄得他身上满是茶水渍迹,最后还是敌不过迷药的效力,颓然倾倒。
他想,确实有一点没变,她依然像以前那样容易感情用事。
他轻轻抚触着她的脸庞,感受着手底那让人着迷的嫩滑触感,心里却是一阵狠绝。
就算是妖又如何?待他登得大宝,召道士锁了她的妖力,她插翅难飞之下,依然是他的。
走出房门,召了随行的人来,刘章纪吩咐道:“收拾行李,我们今晚就回都城。”
又有一场变故要到来了。
而这时,窗外的神君看得很窝火。既窝火他们俩的手拉来拉去,又窝火屋里那男人把他家小喵给迷倒了。
关键,那男人还是臭的。
是的,除非神君自发隐去身上自然散发的香气,他会一直一直都是香喷喷的。刘章纪这样身体发肤会生垢,又会流汗的凡胎当然是臭的。
事实上,白芷言也是这样的凡胎,但那也架不住神君的偏心。
他现在看她什么都很好。
见那男人出了房间,又闭了房门,神君便穿墙入室,走到白芷言身前。
正要将她的迷药解去,忽然……千年万年亿年都思虑简单的神君,这会儿起了个小心思,他想,还是别这么快弄醒她吧……这男人这么坏,还是多等上一等,也教她能够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不然,老为这种人伤心,也太不值得。
神君越想越觉得自己做得对,忍不住就啾了一记他家猫儿的小脸蛋,隐身而去。
因是白日里才离了都城,快马加鞭披星戴月地赶路之下,刘章纪一行人于当夜卯时许便到了都城城外。
怕打草惊蛇,刘章纪在离城门还有几十丈距离的地方就下了马,示意身后众人随他一起躲到一个矮山垛后,藏好了马匹。
众人这才绕过城门,摸着墙脚,摸到一处城上守备军视线死角的位置。队伍中的三个人各掏出连着粗麻绳的三刺钢抓钩,用力往城墙顶一抛,又拉了拉绳索,确定扣死了抓钩,这才放下绳子候命。
刘章纪是打惯了仗的人,一马当先,凭借轻功之力,三两下就蹿上墙头。
他这一现身墙上,身形自然暴露在一名守卒的眼里!
那卒子正要呼喝示警,刘章纪一把匕首抛过去,直接了结了他的性命。
接着便是漏夜赶往梁起的宅第。
因着己方如今处于劣势,刘章纪又离开了都城,梁起这会儿心情不佳,辗转着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披衣起身,推门走到院子里想要换换心情。却见刘章纪如从天而降般,自夜色中出现。
他才接受御命离开,忽然又于夜晚赶回,梁起这样老于权谋的人自然明白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发生了。
不禁面露喜色,但随即又露出担忧神色。他问道:“殿下……”
刘章纪什么也没说,只将怀里被黑袍遮掩住的身形往前稍送,再用手拉下袍角,一张女子的精致容颜便露了出来。
不是旧卫公主连城是谁?
梁起大喜,问道:“如此说来,大内之中现在连个正主儿都没有?”
刘章纪不答反问:“父皇找到了吗?”他说的是老皇帝了,怕生变故,他还是问起了他的下落。
梁起摇摇头,建言道:“这个好解决。只要先入主皇宫,便是真有人架着他出来,那也只能是太上皇了。”
刘章纪点点头,又道:“集齐人马,带一队把晋王府围了,免得他出来坏事。剩下的,随我入宫!”说着,便将自己腰侧悬着的焰形令牌交予梁起。
梁起双手接过领牌,恭敬上举,道:“领命!”
正如当初晋王刘绍礼漏夜想要入宫,却不得其门而入的那次一样,刘章纪也被关在了宫门外。
但也正如当初刘绍礼骗开宫门一样,身上流着同样血液的刘章纪也骗开了宫门。
宫门只开了一道缝,禁卫统领闪身出来正要回绝这位地位尊贵的王爷的入宫请求,眼前寒芒一
闪,却是直接被刘章纪把匕首插在了心口上。
门里的禁卫见势不妙,吓得赶紧重关宫门!哪里抵得住躲在门外两侧,训练精良的兵士们的哄然撞门?
先入门者,都是精选细挑的武勇之人,早把兵刃亮在了手里。一撞开门,不待禁卫拔刀,就直取他们命脉之处!
或割颈,或劈首,或刺心窝!转瞬之间,血流遍地,竟无一人来得及高声呼救!
刘章纪目标不止于此,吩咐手下闭了宫门,便带人直闯内宫城……
而他的心腹干将梁起这刻也围了晋王府,正骑在马上,以指捋须。
现下已是关键时刻,他自然更加谨慎小心。
而被他所领的骑兵步卒的步履声,以及被所持火把的映照扰动的王府府兵也开始聚拢到府墙下。
梁起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看到有人自三启门后,偷眼窥视着他们的举动。
他微微冷笑,秦王虽然并未明说要他杀了刘绍礼,但此人自然是死了最好。这样,就没有人能破坏大局了。
那杀神表情狰狞,眼中射出凌厉的刃,右手一挥,喊杀声便震天价响了起来。
而王府的府墙上也立时架起了张张拉开满弦的□□!
一轮轮的弓箭被一面面一人高的木制厚盾挡住。盾牌后的步卒们缓缓朝王府的府墙处逼近!
又有人搬了粗长的木干往府门处运送,虽有盾相护,仍挡不住密密麻麻的箭雨,总有些卒子中箭。
但有备而来的梁起这边人数,显然远超过刘绍礼的府兵人数。即使府外有人死去,但卒子们投往墙头的飞矛亦掷中了一些府兵!
双方各有伤亡。
而撞门的粗树干已经运抵门前!
“咚!咚!”
巨大的撞门声传来!
那嵌了镏金九行铆钉的朱红大门也挡不住巨大冲力,开始有崩裂变形的低闷声音发出。
眼瞅着府门将破!
忽然一个声音高喝道:“大胆!秦王殿下在此,谁敢上前?!”
攻府之人乍听自家主子竟在此处,不由惊疑不定,攻势暂停。
只见府门一开,却是晋王刘绍礼和秦王刘章纪并肩而出。
士兵们大惊失色,不知如今到底是出了个什么状况,面面相觑,既不敢退,又不敢进。
梁起自然知道适才府门内偷窥之人,已将他的名头报知了刘绍礼,但自家主子怎么会下了命之后,又亲自出来搅局,却是令他惶然不已。
但他很快想起连城公主身边极亲近的那位旧卫贵女。他脑子转得极快,既然连城可以变脸,怕是
那个贵女也行!
蓦地高喊一声:“这个秦王是假的!众士听令,随我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