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晴雯听了张微的吩咐以后,打听得王夫人哪日要去园子里逛逛,便在王夫人路上经过的地方,找了两个婆子谈论起张微教丫鬟识字的事,并添油加醋的加了许多。
那两个婆子躲在假山背后也见不着模样,远远的看见王夫人走来,就开始谈论。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道:
“你听说了没有啊?”
“什么事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听说宝玉看上了他屋里的丫头们。”
话说到这儿的时候,恰好此时王夫人走了近前,周瑞家的正陪在一边,也听到了。周瑞刚想要把说话的婆子喊出来,被王夫人用手制止住了,示意要听下去。
那两个婆子就像没事儿人似的又继续谈论起来。只听另一个婆子问道:
“你这是听谁说的,怎么了这是?”
“大家都在说啊,我也是听跟我好的小燕的娘跟我说的,说是有丫头跟小燕说,宝玉正在教她们识字呢,已经教了一个月多了,每天都有小丫头进他的书房里去。你说说,这孤男寡女的,屋子里就两个人,谁知道除了识字,还会干些什么?”
“是真的啊。我之前也听别人说了,我还不信呢,原来真是这么样。这可好了。”
话说完之后,两个婆子就顺着假山后头就绕向别的地方了。而这一切都叫王夫人听在耳里。
周瑞家的听了以后,问王夫人:“要不要把那两个婆子找出来,好问明白的。”
王夫人摇了摇手,气道:“都已经传成这样了,保不齐园子里的人都知道,还问些什么,回去罢。”说着便转个身又回去了,也没有什么逛园子的兴致了。
第二日,张微去给王夫人请安的时候,恰好对他说起这话来,王夫人气道:“听说你在教丫头们识字,你是怎么做出这样子的事情的,你在园子里不好好读书,倒是教起丫头来了。你知道我昨日在园子里都是听人怎么说的吗?这事若是让老爷知道了,仔细你的皮。这种事情让外头的人听了,好听的呢说是主子教导丫鬟识字,还有些不好听的呢,万一传了出去,那我真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你可让我怎么过?”说着不由得哽咽起来,拿起帕子就抹眼泪。
张微知道这可能就是让晴雯找的那两个婆子起作用了。现在虽然真的让王夫人知道了,但是想要达到最终的目的,还是要一步一步引导下去才行。于是张微问道:“太太这是怎么了,儿子不过教一些丫鬟认识几个字,哪里就值得母亲这样动气了?这是儿子的不是。只是儿子虽有不是,却还是要太太指出来,儿子才好改正的。”
王夫人边抹眼泪便道:“你这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呢?像我和老太太知道你这性子,你大概是为了她们好,才教导她们。只是若是这话被碎嘴的人传了出去,万一有小人造谣,再被那么一传,你的名声可就坏了。说的不好听的,就说你是红袖添香,日日安乐了。”
说的张微连忙跪下了,诉道:“儿子的为人,别人不知,太太应该是晓得的,儿子当初一时兴起,说要教她们识字,只是觉得这些丫头不识字,将来若是被人卖了也不知卖往何地,岂不是可怜?儿子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想起这个主意。如今却有这样的忧患,不知如何是好?还请太太指点。”
王夫人道:“这也没别的法子了,还是趁早把你身边的丫头们卖得远远的,也好打发了她们。我再严厉警告园子里的那些婆子们,让她们不再传了。这样或许有效。”
张微低着头,不说话,心里想的却是,王夫人果真为了她的宝贝儿子什么都能做的出来,不过这也太绝了些。把丫头们全撵出去,自然包括袭人、晴雯了。
然而这却是万万不行的。虽说以后将来贾府会抄家,她们出去了也好。但是张微要做的是让她们堂堂正正的出去,而不是这样被远远的发卖。再说自己原本的目的是要把那些碎嘴的婆子撵出去的,而不是撵他的丫头们出去。
于是张微抬起头来,看了王夫人一眼,复又低下头,眼里暗暗的挤了两颗眼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眶已经红了,泣道:“母亲为儿子着想,儿子自是万死也难报其一。只是这些丫头有的也陪伴了儿子几年。若是把她们全部发卖出去,心里不舍是肯定有的。只是若是一时间全部换了新的丫头,也难免让别人起疑。若是再细细的打听,这件事本来没有什么,若是真把她们撵了出去,儿子真的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因此儿子倒有个主意,儿子身边的这些丫头倒一个也不用撵,只是狠狠的吓唬她们一通,让她们再不敢往外说了。若是她们不说,那根源就没有了。然后再把园子里的那几个传的最厉害的婆子们抓起来,倒也不用卖,就把她们撵到庄子上去,派人看着,这样其他的人看了自是知道不能随便的议论主子了。到时候风气一清,自然事情也就慢慢的平息下去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叹道:“也罢,就这样办罢。还是你想的周道一些。等一会你就跟着凤丫头,仔细的查一查,把那些传的厉害的就撵出去罢。我们府上也用不了这样的人。这事你就跟着凤丫头做去。你要记住了,若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传到我这里,你就搬出园子去住,这样大家也省心。”
张微又磕了两个头,道了声是。之后王夫人又吩咐把凤姐叫来,叮嘱了一番。张微这才和凤姐一同告退出来。
回去的路上,张微忙作了两个揖,“凤姐姐,这事你可是要帮帮我才好。太太说了,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就要把我赶出园子里呢。”
凤姐笑道:“论理你这么大了,也该搬出去才好。我看不如就趁早搬出去,省得麻烦了。”
张微央求道:“好姐姐,我是来求你的,怎么还是打趣我呢。看着我被园子里的那起子小人乱说。姐姐岂不心疼。就算是在园子里听到有人说姐姐的坏话,我心里还疼呢。”
凤姐听了,不免叹了口气,道:“哎,你说若是真照着太太的吩咐把乱传话的都赶了出去,那可真是赶都赶不完了。太太不当家不晓得,这每个婆子后面都是一个大家。你说那些人在背后说我,我岂有不知道的?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又能怎么样呢?别看她们一个一个的,其实背后盘根错节的。要是真把她们撵出去,不知就求到那个人身上了。再或是捅到老太太那里,就更是难办了。”
张微笑道:“姐姐说的正是呢。我岂有不知道的?这些婆子们的女儿、外孙女儿,不知道就在哪一个姑娘身边办事呢。若是把她们撵出去这岂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是我们是主子,若是连这个都做不了,顾忌来顾忌去的,岂不是越发让她们胆大妄为起来了。今儿个编排上我,明儿个就不知道编排上谁了。把这些婆子们撵出去也好,咱们家原本也用不了这么多人。况且我平日里闲来无事也经常算一算,咱们这么个大家,竟是出的多,进的少了。若是再不解决,往后必定后手不接。”
凤姐听了张微这一番话,却是撑不住的笑了:“平日里说你是个无事忙,竟然连这个后手不接都知道了。可是了不得了。”
张微摸了摸脑袋,讪笑了两声,这个可不是他平日里算出来的,是他读红楼梦的时候林妹妹算出来的。只是在这里稍微的引用一下罢了。没想到就被凤姐取笑了。张微也不大好意思起来。
不过突然之间,张微倒是想到了一个更为有利的证据,于是道:“如果咱们家不至于后手不接的话,姐姐何必每月出去放印子钱呢?”
凤姐听了这话,连忙捂住了张微的嘴,然后左右瞧瞧,看四下无人,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道:“小祖宗,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张微也不好说是从书上看来的。于是东扯西扯就说是在园子里闲逛的时候听见那些婆子们说的。张微接着问道:“姐姐何必这样慌张,难不成是真的?”
凤姐道:“你别听这起子小人乱说,她们往往就会是无中生有,把小的说成大的,好的说成坏的。这种事当然是没有的了。”
张微拍了拍胸口,道:“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凤姐姐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做出这种事。我还跟那些婆子们说呢,凤姐姐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的。这放印子钱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凤姐姐掌管这么大的家,是这个府上的主子,岂有让自己府上惹上抄家灭族的理儿。”
张微话说到这儿,仔细看了凤姐两眼,凤姐这时候已经是怔住了,过了半晌,才问道:“好兄弟,你说的可是真的。这放印子钱可真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么?”
张微道:“好姐姐,这还有假么?前些日子,就有这么一家人,我也是听人说的,只是因为一件案子被牵扯进来,结果经过查证又确定了几项大罪,立马就是抄家,结果抄家的时候居然抄出来了几箱子借据,被皇上知道了,原本不是灭族的罪,结果就是了。前些日子还传的沸沸扬扬的呢,只是姐姐可能在深宅大院里,不知道罢了。就算是朝廷不管这个,你想想有多少人因为还不上贷就卖儿卖女,妻离子散的。这对人的阴鸷也是极大的损害啊。不说报应在自己身上,那也是报应在儿孙身上。总归是跑不了的。”
那凤姐听了这么一席话,早已经呆住了。毕竟凤姐从来也没念过书,这些律例什么的也不清楚。因此只是什么有利益就做什么了。况且正如张微所说的,贾家早已经入不敷出了,若不是靠着凤姐在这里周转,哪里还会有大观园那么悠闲的日子。因此张微并无意责怪凤姐,只是提她一个醒,让她迷途知返罢了。
过了一会,凤姐才回过神来,向张微谢道:“好兄弟,多亏是你提醒我了。不瞒你说,咱们府上确实有些入不敷出的意思。因此前些日子有人就给我出主意说要放印子钱。我想着这确实是个来钱的法子,只是说要考虑一些日子。没想到今天就听你说了这放印子钱的害处。明儿个我就回了他,说万万不可这样做了。至于撵婆子们出去这事,你先让我回去想想,得理一理思路,查一查这证据,让我明儿个再和你说罢。”
张微道:“姐姐事务繁多,哪里有空想这些事了。也不用急在这一天两天的。就是过个四天五天的再回我也不迟。”
凤姐道:“既是这样,那便好了。那你便等着罢,少则两三天,多则四五天。就有了。到时候再说吧。若是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罢。”
张微道:“那好。我也先回了。”说完,便往园子里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