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夜倾心
作者:鄠樗      更新:2020-02-02 02:56      字数:3386

陵王晋封亲王,无论怎么说都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

从此,陵王府各处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元忻要随侍早朝,参议国事;府中的各位侧妃,平时的衣着首饰都有诸多限制,如今规矩上松开了,有些以前不能穿出来的锦缎绸料做的衣服,不能戴出来的金银首饰都可以穿戴了,时节赏赐也比往常高了一大截;更高兴的是陵王府里的诸多下人,帝都繁荣,王公贵胄云集于此,平日里一个郡王府的下人多少让人有些不放在眼里,如今是亲王府的下人了,心里底气也足了起来,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总之,陵王府里上上下下一派喜气洋洋。

可不知为何,元忻好像是这喜气洋洋中的一个例外。

按照祖制,卯时上朝,元忻日日早早地就出门了。可到了午时回府,脸色总是不好,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长吁短叹,怎么也是一副无法开怀的模样。就如同遇到了一件难以解决之事,左右为难,愁思缠身,无法解脱一般。

我已经有数日都没有看到元忻展颜一笑了,心里不禁觉得有些不安稳起来。元忻往日就算是神情内敛,难以堪破,也还是有开怀之刻,比如看到小殿下的时候。可如今,就算是秦岫烟特意抱了小殿下过来,他也只是随意逗一逗,全没了往日的喜悦之色。我悄悄向赵管家问着元忻的衣食起行,他早起晚睡,却又食之甚少,多时皆在沉思。

入夜了,风,依旧不急不慢地吹着。那串长廊下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着,清脆的声音一点一点飘进屋内。

我和暮雨呆在屋里做着针线活,我一面穿着针,一面想着白日,下午,我们三人在后花园闲逛,看到元忻一人,站在那颗玉兰树下,时而徘徊,时而停顿,时而遥望远方。现在不是玉兰开花的季节,绿叶布满了整棵树的树枝,他站在树下,远远望去,总有一种让人无法靠近的感觉。

外间门忽然一下被人推开,发出的声响都让我们吓了一跳。

“是谁?”

暮雨先开口问。陵王府中,我虽然是可以不受规矩约束,可一院子下人,还是有那么多条条章章摆在那里的,赵管家一直要求府内众人王府门不得逾矩,王府门外不得张扬。平日里进出都是小丫头们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还从未见过如此推门直入的。

“娘娘,王爷来了。”外间的小丫头答话到。

我们放下手中的针线,暮雨赶前一步撩起了珠帘,我穿过珠帘从内间走到外间,看到陵王元忻正站在门口,更加准确地说,是站在门口外侧,还没进门,刚才的门,想必是他推开的。

难道是小丫头们正在偷懒,没注意到陵王来了,他因此而生气了么?看他的神色,浓眉紧锁,依旧愁绪万千。他的眼睛,看起来也不似往日那般漆黑深邃,一望无底,而是浮起了一股浓浓的雾气,盈盈绕绕,层层叠叠,让人根本看不清。

我正色道:“你们怎么越来越不像话了,容姑今日有事未归府,你们没了管束的人,便只知道一味偷懒耍滑,王爷来了,不通报一声,连门都不开了。”

“是我让她们不要通报的。”元忻慢腾腾地走进房内。

今日的元忻,怎么瞧怎么不对劲。往日那些温润如玉,从容安详的气度一概不见了,这些天他周身上下都有一种郁结难舒的惆怅,而今日,这惆怅里隐隐约约有些怒气,可又不像怒气,有些绝望,可又不像绝望,有些痛苦,可又不像痛苦。每走一步,都是步履沉重,迈不开脚步一般。

我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心,太深沉,他的城府,也太深沉。我摸不到探不出瞧不见。他痛苦也好,他开心也好,我都帮不了他。

“都这个时辰了,王爷怎么还没歇着,还到我这来了?”

元忻抬头望着我微微笑了笑:“看到这个时辰了,你房中的灯还亮着,就想来瞧一瞧,看看你在做什么。”

那个笑容有多勉强,我是能感受到的。

我笑着答:“前几日,昌王新添了个儿子,到了满月就该有帖子下来了。我们先准备着,做一些衣服鞋帽,到时候和赵管家准备的贺礼一起送去,总不至于时间到了手忙脚乱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打起珠帘,元忻走进内间,拿起小衣服瞧了瞧,说:“这衣服竟做得这样精巧,我还以为你出身士族大家,会刺绣就不错了,没想到女红也这样好。”

我笑起来有些讪讪的:“王爷这就是在嫌弃我了。这些大部分都是暮雨的手艺,设计裁剪都是她,我只不过随着她缝一缝补一补罢了。”

“这些事情又伤眼睛又伤手指,你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何需自己亲自动手。再说了,就算此事你放在一旁置之不理,管家也会打理妥当的。”

“若是其他人,我也就不理会了。可这位是王爷的叔叔,可是长辈,疏忽了可就不好。还是得自己亲自动手,一针一线都牢牢地缝实在里面,方可显出心意实诚。再说了,管家置办的想必都是金银财帛能买到的,这位也富贵了大半辈子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一般的东西怕也入不了他的眼。我这些东西虽不值钱,却也算得上另辟蹊径。”

他看着衣服,用手慢慢摩挲着,眼光一点一点慢慢变得柔和起来:“暮雨的手还真是巧。我们以后的孩子可有福了,日日都能穿到。”

他这话说得自然而然,我听了,却忍不住脸上一热。

“我上次送你的笛子呢?还没听你吹过一回呢。”他忽然转换了话题,我晃了一下神,才接着说:“王爷想听什么曲子?”

他柔柔地笑着:“你想吹什么就吹什么吧。”

我将那玉笛取出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色,按住笛孔,吹了一曲《沐阳斜》。

这首曲子本是写景的,笛声清幽时,是那一丝微风吹拂而过,爽朗清澈,让人如身处凉爽之地,笛声高亢时,是那一抹斜阳的温煦,红透半边天际的云彩,绚烂夺目,笛声婉转时,是遥望时的期盼,是送别时的不舍,是离别时的忧思,是重逢时的渴望。

我正吹到抑扬婉转处时,只觉元忻的双手搁在我的腰间,我一愣,笛声孑然而止。

那暮雨和寻霜,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躲出去了。

元忻双手从我身后慢慢环住了我的腰,他的手臂一点一点地收紧,我的腰,我的背,一点一点地贴在他的胸膛。

我只觉得自己拘谨不已,他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耳畔,清楚的出来他的气息声。

“青儿,青儿,青儿。”他一遍遍地叫着我。

他咬住了我的耳垂。

我感觉自己已经站不稳了,手里的笛子从指尖滑过,顺着衣裙直掉到地板上,骨碌碌地滚到一边。他顺势将我抱起来,轻轻地放到床上。我的眼睛正好和他的眼睛对着,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漆黑的眼睛里,雾气慢慢散去,我头一次看清楚那眼底的神色,那眼神里有太多的东西,有磅礴,有内敛,有渴求,有压抑,还有那烙铁般的灼热。

“青儿。”他轻轻地唤着我,声音却变得有些沙哑。

我的双手慢慢地攀上了他的肩膀,再慢慢地环住了他的脖子。他俯下头吻在我的眉梢,又吻在我的唇角。

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陵王元忻,他是我的夫君。

我如同往常一般,缩到床里侧的边上。元忻伸手便将我拉过来,让我枕着他的胳膊。他今日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寝衣,衣服带子没系上,胸膛那里半敞开着。我不敢看,忍不住又往里缩了缩,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抓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掌按在他左边的胸膛上:“青儿,我的心在这里,你可知道?”

我当然知道。大哥青荃少年时,父亲请了师傅教他武艺,其中有一项是箭术,将一草人做靶子,站在对面射箭。偏偏大哥生性顽劣,学了几个月,连那草人的边都挨不上。那师傅气愤不已,把他吊起来打了一顿,大哥挨了打,终于开窍能射中草人了,可每次都是比照着草人中心的地方射,师傅一再叫着要偏左一些,因为人的心在左边,大哥却强词夺理,说人的心怎么可能在左边呢?应该是在中间才对嘛,这样左右对称才好看啊。要不,师傅破开胸瞧一瞧?把那师傅气得七窍生烟,又把他吊起来打了一顿。挨了这两顿打,大哥的箭术才能突飞猛进,我才能记得人的心是在左边的。

陵王吻在我的额头,声音变得低沉下来:“青儿,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

“好。”我听到我的声音,那样微弱,那样细不可闻。

夜,如此深沉。我枕着他的胳膊,慢慢睡着了。

大哥说得对,有些事,有些人,不需要忘记,当经过了许多以后,曾经的那些快乐和痛苦,不管当初是如何期盼着永不褪色,如何幻想着刻骨铭心,如何挣扎着焚心欲裂,都会慢慢变淡,慢慢变模糊。

我不会忘记若凝,只是过了这么久,他成为了我过去的一种祭奠,一种纪念,一种回忆,我可以心如止水地想起他,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起他。他是我最熟悉的山头那一树白梅,四季常开不败,花香清冽沁人心脾,时时盛开时时有,时时回头时时在,只是我的心,已经不会再起涟漪了。

我的心已经能空出来了。我是陵王元忻的侧妃,我的心里终于可以容得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