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今夜,元忻留在了我这里。
我侧过身子望着他,他安宁平静地睡着了。我想着那一晚,他曾问我,知不知道他的心在这里。我伸出手,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胸口靠左边的位置,他说过那是他的心。我轻轻摩挲着,隔着寝衣,始终感觉不到他的心在下面跳动。
我的心里已经有他了,他的心里有我吗?
他心里的,究竟有多大的位置是我的呢?四个妻妾,是不是每人都只占一半的一半?还是我只有一半的一半的一半?
我以前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一生的事,心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可是,在我心里空出了若凝,容下元忻后,我才知道,人的心,是会变的。可能会变连自成己也无法想象的样子,就入当初,我何尝会想到过有一天,我心里的人会不是若凝呢?
那元忻的心呢?他曾说过,我站在他身旁就好,他的心,现在可曾改变?
这个年,在明争不显暗斗不歇中度过了。
对于萧也,我在表面上待她一直是处处礼敬,诸事也都以她为先,我想着,只要她不故意来招惹我,我并没有必要故意和她过不去,偶尔的一些小委屈,也都随着日子而过去。
年中,由于元忻是新晋的亲王,不只原来有来往的各个府邸都来拜年,就连平时没怎么走动的一些府邸也都递了帖子。元忻日日都要接待,陵王府门口迎来送往,比往年热闹多了。
我原以为过完年后日子元忻会清闲些,没想到正月还没有过完,北境便传来了战事消息。
北境是游牧民族,分属多个部落,其中以柔然部落最为强盛,阿史那部落为次,大陈往年的方针是与强者结盟对弱者开战,对柔然,朝廷予以结交,许以粮食财宝等重礼,并允许其在边境互市,每年派使者前去拉拢,早些年,为了体现两国交好之诚意,还将昌王的儿子送去柔然为质子。而对阿史那部,则一直选用武力对抗,若凝在北境数年,就是与其兵马相争。而这不同的方法,也让两部势成水火,兵戎相见烽火相争数十年。
我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阿史那部又派兵攻入边境之地了。
“不是阿史那,是柔然。”大哥一本正经地回答。
若是换做旁人说,我必定以为此人是在说笑。
“朝廷不是和柔然互市,还每年给予柔然大量粮食财帛,为何柔然还后入侵边境?”
“朝廷也好,大臣也好,其实都明白,柔然兵强马壮,领域广阔人口众多,若要强行攻克,只怕是难于实现还会使国库空虚。所以多年来,对柔然都是以和为主,也利用柔然打击牵制其他游牧部落。可如今发现,柔然越来越欲壑难填,提出索要的粮食数目年年上涨,对待大陈的态度,也越来越嚣张。朝中已有大臣反对继续与柔然议和。”
“朝中只是有大臣反对议和,还未真正实施,莫非柔然已经知道了?”
大哥点点头,一脸肃穆:“只是现在是猜测而已,没有真凭实据。若此事为真的话,”大哥只说了前半句,忽然停口不言。
我已猜出后半句,若此事为真,京城之中,必有混入有柔然的奸细,或者,有人为一己之私通敌。
不管是如何,北境一战只怕是在所难免。
“皇上会让谁出征北境?”我很担心,沙场无眼,兵戎相见间,生死难料。若是皇上让司马将军御敌,大哥只怕又要出征。
“这才是我要和你说的重点,皇上有意,让司马将军出征。”
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大哥不能不去吗?”话未落,泪先流。
“青荦,男子汉大丈夫,一腔热血,理当保家卫国。我是家中长子,陇西李氏一族又是望族,我如何能临阵退缩?”
“可大哥你看,那些士族大家的子弟,平日里骄养管总,有几人会上阵杀敌的?”
“那是旁人,不是我,我在司马将军麾下便已经明白,每一份功名都必须是自己用铁骨铮铮换得,才不枉称男儿。”
大哥要出征,我以为是最坏的消息了,没想到还有更坏的。
没过两日,皇上的旨意下来了,封司马将军为副帅,领兵十万,于北境御敌柔然,救回质子,而主帅,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是元忻。
司马将军征战数十年,军功显赫,为副帅绰绰有余,可元忻呢?
元忻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水说:“你放心,你在这里,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王爷此去,会带什么人一同前往?”
“基本上都是司马将军的部下将领,我也安排自己人在中间。”
“凌初和柳阳明呢?”
“他们二人自然是要同去的。”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那我送一人与王爷同行可好?”
戎煜这些时日仿佛又清瘦了,他听我说完后,面上有些恍惚之色:“夫人是想让戎煜随陵王出征吗?”
身旁的暮雨神色那样的不自在,眼中隐隐已有泪光。我觉得自己太过自私了,我舍不得自己在乎的人奔赴北境,暮雨又如何舍得呢?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你切莫放在心上。是我太过强人所难,没想过你和暮雨的感受。你若是不想去,我绝无怨言。”
把好端端的一对鸳鸯分开,平白无故让他们忍受相思之苦,这实在是件残忍的事情。
若戎煜出征完好无损地回来也罢,若是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暮雨后半生岂不是日日要浸在悲痛之中?我又如何能安生呢?
戎煜正色说到:“戎煜知道,夫人行事必然有夫人的道理。只是夫人可否告知戎煜,为何要我同去?”
为何要他同去?
“我以前听若凝提起过,你跟随若凝出入北境多年,对北境各处地形都极为熟悉,也懂边关人文世故,各游牧部落的风俗习惯也基本都知晓,还熟知各部落将领的性情与所长之处。陵王此次前去,军中之人多是司马将军旧部,他们平日在西部驻扎,这西部恐与北境各处大相径庭。你若能前去相助,必对大军有所助益。你说呢?”
“侯爷生前说过的话,难为夫人还记得。”戎煜没有直接答话,而是来了这么文不对题的一句。
戎煜终究难忘旧主,我不免有些戚戚然。心想着,此事似乎不妥,还是算了。
“戎煜,你去吧。我在这里好好地等你,你好好地回来就行了。”我正想着放弃,暮雨忽然说道。
“小姐要你去其实也是为你好,你并无功名,出身也不好,此次出征,虽然艰苦凶险,但起码是个机会,司马将军一向论功行赏,从不议出身。大少爷也在军中,必然会多多关照于你,你若能挣到功名回来,往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戎煜跪下说:“多谢夫人,戎煜定不会辜负夫人所望。”
“暮雨,扶戎煜起来吧。”
我起身走到他跟前说:“暮雨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对她,从没有过半点隐瞒,就如同自己的妹妹一般。可就算如此,她终究还是要嫁人的。若不能给她寻个好的归宿,我心里总是难安。戎煜,你要对得起的,不是我的期望,而是暮雨的期望。她对你一心一意,从无二心,你为了她,也该好好想想你的前程。如此,我才能放心将她交与你。”
“戎煜知道了。”
戎煜要走了,暮雨回来后便开始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我看着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打着包裹,想到出门前,我告诉她此番找戎煜的目的,暮雨表现出的不忍和心痛,还是忍不住拉住了她:“算了,戎煜不要去了。”
暮雨擦了擦眼泪说:“不,小姐,戎煜一定要去。既然答应了小姐,又怎能出尔反尔?”
我用力扯住她所:“他可以出尔反尔,我可以让他出尔反尔。事关生死,谁不要深思熟虑一番?”
大哥和元忻立马便要起身前赴北境,他们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我不知道,也许皇上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们选择的余地。但我知道,戎煜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他可以选择不去。
“若戎煜是如此出尔反尔之人,便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了。”
“糊涂,生死大事,谁能不慎重?他可以选择不去,对他而言这是更好的选择。”
“不,他出征才是更好的选择。”暮雨打好了包袱说:“对我们这些出身低微人而言,这才是他的出路。”
我觉得自己无言以对。对庶族的人而言,可怕的不是出身低微,而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世世代代一直这么低微下去。
在仕途中更是如此,整个朝廷,唯一例外的是司马将军的部下,不论出身,只论功绩。
过了好一会儿,暮雨说:“王爷是怎么答应让戎煜同去的?”
元忻只是听我说,戎煜对北境十分熟悉,必能对大军有所裨益,并未过问其他,便同意了。他好像都已经不记得,戎煜曾是若凝的随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