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前最后一夜，元忻留在了我的闺阁。

我始终都无法忘记元忻走的时候，萧也望着我的那个眼神。若是眼神可以是一把剑的话，她的眼神，就是一把磨得锋利的剑，剑尖只指着我的咽喉，想要一击即中。在这样的眼神中，元忻前一日特地在拢云堂设宴，说了一番让我们四人和睦共处的话，顿时成了无稽之谈。

我还是按部就班地和萧也请安，人前人后都尊称她王妃，诸事以她为先，不主动和她起争执，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年前下面的庄子来报收成时，有个庄子的管家特地与我说了，那庄子里头有个小厮，办事也利索，人也实诚，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求着说王府里若是有合适的丫头，不如就配给那个小厮好了。我想着反正都是陵王府的庄子，肥水不流外人田，也就答应了。这件事我和王爷已经说过了，王爷并无异议，让我一手操办。”

萧也慢慢喝着茶说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知王妃看中的那个丫头是谁？”

“莫侧妃身边的棠素，秦侧妃身边的双成，我看都不错。”

莫姝隅和秦岫烟两人的脸立马成了黑色。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丫头，是最贴心的，如今就这么被配了个小厮，萧也的目的太过明显。若是真嫁给了下面庄子里的人，八成也不能再留在王府了，得去下面的庄子住。心腹之人就这么被萧也给盯上了，往后只怕连说句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可我把王府里所有的丫头都想了一轮，最后觉得，最合适的，是李侧妃身边的暮雨。”

“暮雨？”我不由得一惊。

萧也原来盯上的是我的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迟早要来，我只是没想到，元忻刚出门，萧也就将利剑对准了我，她就如此等不及吗？

“王妃，暮雨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卖身契也是在李府，若要婚配，也该是李府做主才是，如此把她嫁出去，怕是不合适吧。”

我努力掩盖语气中的不冷不热，回绝了她。

“李侧妃此言差矣，你既然入了陵王府，就是王府的人了，怎么你身边的人倒成了李府的人呢？”

萧也并不有半分示弱。

“王妃所言甚是。但暮雨毕竟是从李府出来的，王妃大概有所不知，李府素来是信佛的，府里的夫人、太夫人个个都是养成了一副菩萨心肠，所有的丫头，在卖进来的时候就都说好了，婚姻之事，主母不得强求，得要那丫头心甘情愿才是。这件事，只怕也要问问暮雨愿不愿意才行啊。”

我并不愿意退缩。我若有半分怯意，那又如何对得起前赴北境的戎煜？我之前刚说要他挣得功名才好将暮雨嫁给他，转背就将暮雨许给了旁人，这般背信弃义，我可是做不来的。

萧也笑语盈盈，那柔媚的笑声就像刀刃般寒冷，刺痛人的心扉：“万事都要讲究一个出身，暮雨是在李府也好，在陵王府也罢，都只不过是一个庶族之人罢了，婚嫁之事翻了天也不过是配个家境殷实的庶族人。说起来，李府的规矩还是别具一格啊，其他的府邸都只有奴才求着主母让自己许配个好人家的，你们家却倒着来的，要主母听奴才的，可我听说李府儿女婚嫁都是要遵循父母之命的，如此说来，这奴才倒比少爷小姐还金贵呢？”

萧也如此颠倒黑白，不但如此诋毁李府，把我母亲都给扯了进来，满嘴的讽刺之语听得下人都开始有些窃窃私语起来。

“王妃想错了。奴才婚嫁是主母恩赐，怎可与儿女婚嫁相提并论呢？再说了，王爷走之前已经留下了话，望他归来时，陵王府一切如旧。如今若将暮雨打发到下面的庄子里去，王爷回来，怕不好交代。不如等王爷回来了，王妃再好好地回一回王爷，若是王爷首肯，暮雨必然是没有话说的。”

好好的提醒她一下，这件事若是元忻在，绝对是不会答应的。

“是啊，可是王爷这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还是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莫姝隅也在一旁敲着边鼓。

“这件事也不要如此急着办吧，这才刚开春，万物复苏，下面的庄子正都准备春耕，都是忙活的时候，人手都不够，哪有时间来办喜事呢？到年关再提这桩事也不迟啊。”

“这是在陵王府，就应当由我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了？”萧也整个脸色都变了，语气强硬地说道：“庄子办个喜事，怎么都是凑得齐人手的。黄道吉日我都看好了，三日后，就是一个难得的好日子，最宜嫁娶。暮雨就回去好好准备着当新娘就行。”

我没有回头，但站在我身后的暮雨，脸色一定是惨白的。她的命运，就像一叶小舟，随着我和萧也的争执上下翻腾着，得不到片刻安宁。

萧也朝着暮雨假惺惺地说：“暮雨，这可是今年陵王府的头一桩喜事，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张罗，让你热热闹闹地嫁出去。你的嫁妆，我也会好生打点，保管让你满意。”

暮雨没说话，我已经感觉到有泪流在她心里了。

“王妃，暮雨毕竟是我的人，她的婚嫁怎么说也是该我来做主才是。王妃如此越俎代庖，可是将青荦视如无物吗？”

萧也如此强硬，一味蛮横行事，我已经没有回旋的可能了，稍微软弱一点，暮雨便毁了。不如就硬碰硬，我也未必就会输。

“王妃请听清楚，我，是绝不会让暮雨出嫁的。”

我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也不管她是何表情，我拉着暮雨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嫁给其他人的。”

这是我对她的保证，也是对戎煜的保证。

接下来三天，府里上上下下都流传着暮雨即将出嫁的消息。我随意走到后花园中，竟听到几个小丫头都在议论纷纷。看来，萧也是铁了心要与我过不去，还花了这么多心思，将消息传遍全府，想让我骑虎难下吗？

若是碰到个稍稍软弱点的，也就被这个阵仗吓到了，但我不会，我就不相信，我不愿，暮雨不肯，萧也还能强把她塞进轿子里头去。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把暮雨藏到李府去。

一个穿着酱色衣服的嬷嬷，眼里没有半点恭敬，大大咧咧地站在我跟前。

“我是王妃身边的常嬷嬷。”

我端了茶，轻轻地摇晃着，闭上眼嗅着那清香：“你来我这里做什么？”

常嬷嬷装腔作势地摆出一副难看的样子来，就和那萧也平日里鄙视的嘴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她阴阳怪气地说：“我来瞧瞧明日的喜事侧妃这准备得怎么样了。”

“你们是怎么泡茶的？这样的茶也敢端到我面前来吗？”我声色俱厉，顺手就将茶水一泼。

“啊！”茶水不偏不倚正好都倒在常嬷嬷的脸上，她被泼了个措手不及，很是狼狈。

“哎呀，常嬷嬷，你怎么站到这儿来了呢？往常我都教养下人，要站在离我五步开外的地方，还得是偏左的位置，可常嬷嬷怎么站得离我这么近呢？还站在中间？你若同她们一样懂得这规矩，也就不会被我泼到了嘛。常嬷嬷可有大碍？”

常嬷嬷本是气愤至极，可要按王府规矩来说，确实是她站错了位置，我料着她就算有满腔火气，也不敢发作。

“并无大碍。并无大碍。”我瞧着常嬷嬷满肚子的火，只能自己承受，实在是痛快。

往日里，这常嬷嬷是萧也的左膀右臂，若萧也说奴才不守规矩，这常嬷嬷便立马就动手打人，若萧也说某人要罚跪，这常嬷嬷便能隔个一盏茶的时间便来瞧上一眼，让人不敢偷懒。我院子中的人也没少受过常嬷嬷的气。

“常嬷嬷，我耳朵这两天不太灵光，常嬷嬷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劳烦再说一遍。”

“并无大碍。”

“不是这句，上一句。”

常嬷嬷只好大声说到：“我来瞧瞧明日的喜事侧妃这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话音刚落，我便上前去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这一巴掌我费了十分力气，啪的一声扇得她晕头转向。

常嬷嬷捂着脸，无法相信地望着我：“侧妃为何无故打人？”

我冷冷地冲着她笑着，映在她那有些惊恐的眼睛里，我的笑容，显得格外阴森：“无故打人？常嬷嬷大概当陵王府是赵国公府吗？由着你这么没大没小？我是陵王府三书六礼堂堂正正娶回来的侧妃，你只不过是一个下人，王府里那条规矩说下人可以到主子面前这样说话了？你来瞧瞧我们准备得如何了？这哪是下人和主子说话的口气啊？分明就是主子使唤奴才的语气！常嬷嬷什么时候成了主子了？我怎么不知道啊？要不要等王爷回来好好问一问，别常嬷嬷成了主子我们成了奴才还不知道。还是嬷嬷在赵国公府规矩没学齐全？嬷嬷回赵国公府好好学了说话的规矩再来呀？”

我这一番话说得常嬷嬷顿时气焰灭了大半，她如此说话，往重了说就是欺压主子，若要闹起来，是绝没有她好果子吃的。

“是王妃叫我来问的。”

“好，要不我们现在去回了王妃，看看嬷嬷平日里是不是也这样和王妃说话呀？”

我不依不饶。这样的话到萧也那里挑明了，萧也就算有心护她，怕也护不住。

“侧妃若想挑拨是非，那便不必了。王妃自然知道谁对她是忠心的。”常嬷嬷转过去对着暮雨说：“暮雨姑娘，王妃说了，这你要嫁的人，家境颇丰，所有庄子里没成家的小厮放在一起，也挑不出第二个了，你能嫁给他，可是上辈子积了德了。王妃也是有心抬举你，才给你定的这门喜事。你可不要辜负了王妃的一番好意。你若是想一味地拣高枝，挑三拣四的，拖到年岁大了，可就没人要了！不说你家小姐面子上过不去，王妃的面子上也过不去呀。”

看起来，这个常嬷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方才刚灭掉的火焰，这下子又升腾起来了。三言两语，就掐中了暮雨的要害，她若是此次不从，今后，萧也便不会让我们有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