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遭夜袭大战狼群
作者:紫金花园      更新:2020-02-02 02:59      字数:5571

马队翻越葛罗岭,往拔汗那国而去。

日中时,马队行进在草原上,忽然遇到了两个突厥人。两个一老一少,看着像爷孙两个,他们生得阔脸碧眼,身材消瘦,额头围着一条细头巾,脑后一根辫子,穿着粗糙的葧布衣服。两人身上各挂着几把刀剑,正坐在一颗胡杨树下歇息,他们身旁的两匹马正在吃草。

“是强盗吗?身上挂着刀和剑。”拘弥小声问身旁骑马的帛黎布。

“哪来那么多强盗?看那样子,只是卖刀的吧。”帛黎布判断:“他俩的马都是驽马,若是强盗,他们能追上谁啊?我的刀也豁口了,肉都切不动。正好跟他们买一把。”

帛黎布带着众人走了过去。

“锻奴!你的刀怎么卖?”拘弥大声喊道。帛黎布急忙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拘弥的话音未落,一把短刀闪着雪亮的寒光从突厥老人手里飞出,掠过了拘弥的头顶,把拘弥的头上的头巾挑着飞了很远,落到了地上。拘弥吓得哇哇大叫。众人都吓得从马上跳下来,伏在地上不知所措。及至那个突厥少年跑过去把短刀捡回来交给突厥老人时,众人才回过神来。帛黎布走到突厥人跟前,说道:“不过是小孩子不懂礼数,言语冒犯了你们,怎么就至于刀兵相向呢?不是看你们老的老,少的少,我们这么多人早把你们拿下了!”

“拿下又怎么样?我们突厥人宁可死在刀下面,也绝不苟且偷生。‘锻奴’岂是你们随便叫的?我那一刀不过是替你们教训小孩子。若是真有心伤他,他早没命了。”

帛黎布点点头,对突厥老人说道:“你倒是有气节的。你的刀法不错,你的刀如何呢?”

“借你身上的佩剑一用。”老人说道。

帛黎布把腰上的佩剑递给他,老人手把佩剑,另一手用自己的刀扬起来一挥,那佩剑瞬时被截成两半。众人都唏嘘不已。

“果然是好刀。”帛黎布接过来刀和刀鞘来细细端详,这刀是青铜所制,刀把翘曲,刀头刻有狼头。刀鞘是双耳吊式,刻着“阿史那乌可”五个字。

“你们是阿史那氏一族?”帛黎布问道。

“你买刀就买刀,何必多嘴?”老人有些不耐烦。

帛黎布见这老人脾气古怪执拗,便有些不悦,把刀还给他,就要叫马队继续行路。

“我们是阿史那一族。”那个突厥少年突然开口了。

“住嘴!泰儿!”老人暴躁地阻止少年说话。

“爷爷,你再不卖掉刀,我们就要饿死了——我们两天没吃东西了。”这个泰儿的少年执意说道。老人叹了一口气,不再阻拦少年。

少年得到了爷爷的许可,缓缓说道:“我们是阿史那一族,我爷爷叫阿史那斯町,是族中尊长。我们这一族世代以铸剑为生。今春我们族里发了“热窝子”病,几天之间族人死亡殆尽,牛羊也都死了——只剩下我们爷俩,因为上山打猎而得以逃脱。我们匆忙从家里取了些钱,把祖传的这十几把刀带出来就出来避疫了。这一路,钱也花完了,只剩下这些刀。爷爷不是为了我,是誓死也不会卖这些刀的。”

“卖刀也并不可耻——这也不是你们偷来抢来的。我们商贾人家,无所不可以交易。你们开个价吧。”帛黎布说。

“一两金。”阿史那斯町澹定地说道。

“一两金?”驼子惊得目瞪口呆,气愤地说:“你抢钱啊?”

“我们的剑不同其它。”

“不过锋利些罢了,又有何不同?”空空也在一边问道。

“这是英雄的刀——阿史那乌可是我的爷爷,这把刀是他亲手所制,他用这把刀制服了同族,也征服过异域。他的名字在突厥人当中是响亮的。如今他的肉身已化为尘土,他的魂魄还留在这刀上,闪烁着寒光。”阿史那斯町沉思着说道。

“好!我买下了。为这英雄的刀!”帛黎布说道:“归年,拿一两金来!另外,把我们的食水拿一些给这爷俩。这百十里没人烟的地方,有钱也买不到东西。”

归年顺从地拿出一个金饼子递给尊长。一个小喽罗拿出一些食水交给爷孙两个。

阿史那斯町感动地说道:“宝剑配英雄。你也是个英雄豪侠!我阿史那斯町交你这个朋友了。听着,日后若有人问你这剑从哪里来的,你就告诉是铸剑世家的阿史那斯町给的!”

“一把剑就花去一两金。”入夜,马队扎帐歇息在草原上,小喽罗挤在一起,谈论着日间买剑的事。

“那突厥老头说得神乎其神的,什么魂魄留在刀上呀,什么寒光还在闪烁啊,嘁,吹得天花乱坠!”

“就是,看这爷俩八成是骗子。”

“再锋利的剑,也不能以一当十。”刚罗等人都觉得这钱给得亏了——一把剑,居然要一两金!

“好了!不许议论了!”空空喝道:“你们这些小娃子,不懂大人的事。快点睡觉,明早起不来,可要挨打!”

那日,马队行到一根杨树前,见七八只秃鹫齐聚在那里,黑乎乎的一团。带马队走到跟前,那些秃鹫却并不飞走。

“一定有死牛羊吧。”驼子猜度道。

“是人!是人!”则罗喊道:“我看见一条腿!”

帛黎布忙捡起一块石头,朝秃鹫扔去,几只秃鹫惊起飞走了。

几个男人跑过去看时,地上果然躺着一个人。穿着胡服,仰面躺在地上,脸上已被秃鹫啄出血来。帛黎布跑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连声喊道:“他还活着,他还有气呢。”

“拿水来。”驼子叫道,一个小喽罗忙解下自己的皮囊递过来。驼子给这人灌了几口水,他呛了出来,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你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驼子问他,那人嘴微微翕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来,须臾之间又晕厥了过去。

“他是太虚弱了。看嘴都是干的,可能很长时间没喝水了。”空空说道。

“怎么办?”驼子问道:“要不要管他?”

“他这个样子,连马都骑不上。”帛黎布说道:“要管的话,只有让他与沉香同乘。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扔下他,他只有死路一条。刚才不赶走那些鹰,他也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只是,”空空皱着眉头说:“我们并不了解他。看他这打扮,商不商民不民的,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呢。”

“好歹是一条命,我们救了他吧。”归年说道。

“你们是什么意思?”空空问帛黎布和驼子。

“救他吧,不知道他的来历,不救吧,于情于理不合。”驼子很犯难。

“带着他走一段吧。这几天我们要在草地上扎帐篷。如果他能恢复一些,几日后我们找个客舍把他放下也就是了。总算积德行善了。”帛黎布忖度道。

“这也罢了。”空空点头。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抬到了沉香坐的车里,也不敢跑快了,唯恐太过颠簸伤及他的身体,只是慢慢地跑着。太阳西下时,马队扎下帐篷,众人于草原上歇息。

翌日,众人在炊烟中醒来,沉香和萱奴已经烧好热气腾腾的奶茶。马队的人纷纷走出帐来,围坐在灶火旁边吃着早饭。

“那个人醒了,他喝了一碗奶茶。”驼子从帐篷走出来说道。

“把他扶出来透透气吧——帐篷里空气浑浊。”帛黎布吩咐道。

则罗跑进帐篷里把昨日“捡”回来的人扶了出来,他仍旧面色苍白,腿脚软绵绵的,几乎依靠在则罗身上。众人给他腾了个地方出来,让他坐在温暖的灶火旁。归年把自己身上的一件大氅给他披上了:“虽然已是夏天,这草原上早晨还是很冷的。你披上可以挡风。”

这人向归年颤颤巍巍地揖了一揖,喘息着说道:“我叫阴格,是大石城人,往拔汗那去投靠亲戚。原本跟我妻兄相伴着的,谁知道在马市上走散了,遍寻不着。我只好自己上路了。前日水囊喝完了,我昨日支撑不住,就晕倒在路上了。幸而遇上你们这样善心的,搭救了我。救命之恩,容我日后相报。”

“哎,他也是往拔汗那去的,跟我们同路啊。”拘弥说道。空空瞪了拘弥一眼,拘弥自知多嘴了,吐了一下舌头。

“既是同路,请带着我一起走吧。我身上虽没有什么钱物,但到了拔汗那寻到亲戚,一定会偿还你们。”

“这……”驼子面露难色。

“我们马队有规矩,概不收留陌路之人。待几日后你身子恢复了,就请自便吧。我们可以赠一些路资。”帛黎布说道。

阴格只得点点头。

这夜,马队依旧搭起了一个大帐篷,帐篷的一角用布帘隔出一块空间,供沉香和萱奴两个女子就寝。夜半时分,草原上只听得阵阵风声掠过帐篷。帐篷似乎经不起狂风吹袭,摇摇欲坠的,随时都要坍塌一般。男人们困倦了,睡得很沉。沉香和萱奴两个女人却警醒些,听着风声听得心惊胆战。

“这风会不会把帐篷吹塌了?”沉香小声自言自语道。

“想来不会吧。”萱奴安慰道:“他们是积年走西域的,自然诸事熟稔。睡吧,你身子素来柔弱,睡不好觉明日便没精神。”

沉香也强自镇静下来,就要睡着时,却听得“呜呜”的声音,倒像狼叫。马队之前也遇到过狼,只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真正遭遇过,所以她一时也不敢确定,只侧耳听着,那声音却越来越近,听得更真切了。

“萱奴,你醒醒,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萱奴揉着惺忪的睡眼,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也听到“嗥嗥”的叫声,紧接着,马队的马也凄厉地嘶叫起来,倒像惊慌失措一般。

“醒醒,你们都醒醒,听听这是什么声音?”萱奴跳起来,把大家叫醒。

整个马队都清醒过来,这时马群的嘶鸣更悲惨了。

“是狼!”驼子叫道:“听着动静,应该是狼群!我出去看看!”他跑了出去,片刻又跑回来了:“坏了坏了!总有几十只狼呢!把我们那十几匹马已经冲散了,马都跑得没影了。这会儿,那些狼向我们的大帐移过来了,怎么办?”

“把家伙都拿出来!”帛黎布叫道,小喽罗们把刀和剑都握在手里。这时,一只狼已经从帐蓬外面钻了进来,沉香和萱奴吓得尖声惊叫,小喽罗们的手也哆哆嗦嗦的,向狼身上扎去。

“进来的更多了!”一个小喽罗叫道。眼见着四五只狼钻了进来,帛黎布和空空指挥着众人与狼恶战,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

“这样下去不行啊。”空空叫道:“狼太多了。”

“对啊,我还有三个陶雷!”驼子突然叫道,他把陶雷摸出来,立即引燃一个,向帐篷外的狼群扔去,“轰”地一声,陶雷在狼群中炸响,几只狼应声倒地,其余的狼四散逃窜。

刚罗探出头看看外面,回头说道:“狼好像跑了。”

“狼精明着呢。只怕还要回来。”帛黎布说。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都靠着帐篷站着,各自守住一块地,进来一只狼,杀死一只。剩下的两个陶雷,可要小心用了。”帛黎布说道。

果然,不过一盏茶功夫,狡猾的狼群见周遭安静下来,又跃跃欲试,向帐篷偷袭过来。驼子把一颗陶雷拿在手里,看着狼群卷土重来,绿荧荧的狼眼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朝狼多的地方扔,尽量多炸死一些。”空空说道。驼子点点头。他打量了狼群,向比较密集的地方扔下陶雷,这一次,十来只狼倒下了。

“还是剩着二三十只呢。”驼子说道:“只怕这最后一颗陶雷,对付不了那么狼,怎么办?”

“狼从帐篷四周围来,毕竟是分散的。如果能让它们聚拢时扔陶雷,就能多杀死一些。这样,我来把狼引远一点。”帛黎布思虑一下说道:“我拿着那个陶雷跑出去,把狼群引到一个地方,然后把陶雷引爆。”

“这样太危险了。”空空说:“不是被狼伤着,就是被陶雷伤着。还是不要了,我们守在一起吧,能挨到天亮就好了。”

“可是,狼再来袭击一次我们势必不能抵挡了。这帐篷须不是铜墙铁壁。驼子,把陶雷给我!”帛黎布命令道。

“不行!”驼子紧握着陶雷坚定地说。

“帛大哥,我去吧。”则罗突然说道:“你是马队的主心骨,马队不能没有你。再者,你跑得也没有我快,我腿脚灵便,我把狼群引得远远的,再把陶雷扔出去。我必定能跑回来。”

“这……”帛黎布有些犹豫。

“让我去吧,那会儿在达漫城,不是我把驼子哥从火海里救回来的吗?我也毫发无损。你就信我吧。”

帛黎布终于点点头。则罗拿过陶雷就要跑出帐去,帛黎布突然抱了抱则罗,说道:“小心!等你回来!”

则罗跑出帐去,消失在黑夜里。狼群的嗥叫果然向远处转移去,众人都为则罗揪心。

“一颗陶雷,也只能炸死几只狼,哎,一会儿还是会回来。”驼子绝望地叹道。

“驼子哥,狼不是怕火吗?”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语的萱奴突然问驼子。

“是啊,狼怕火。”驼子答道:“可是我们哪有柴?这会儿到哪儿去找能烧的东西?”

“我们把帐篷点燃吧。”萱奴说道:“这帐蓬也能烧一会儿吧,总还几床被子。”

“是了,把帐蓬点燃!”帛黎布叫道:“这个主意好。我们都出来,快点。”

众人纷纷从帐蓬里出来,虚弱的阴格也被小喽罗们从帐蓬里背出来了。这时远处传来一声炸响,众人知道是则罗把陶雷引爆了。过了几刻,狼群的嗥叫声又渐渐向这边袭来。驼子把空荡荡的帐篷点燃了,火苗从帐篷中窜起来,慢慢变成熊熊大火,狼群见到这烈焰和硝烟,也不敢靠近了,只是在原地驻足观望着。

众人守着火堆不敢挪动,苦苦地等着天明。

清晨的第一缕光线总算从地平线上浮现——太阳出来了,天宇变得澄明。狼群在阳光下无以遁形,终于撤退了。马队的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

“则罗呢?则罗怎么还没回来?”突然有人想起了则罗,叫喊起来。

“是了,则罗还没回来!”帛黎布心里轰然一响,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驼子,空空,拘弥,我们分头去找则罗,他应该就在附近。其它人原地等待。”

几个人飞奔出去寻找则罗。

帛黎布最先看到的则罗,他的心战栗了!只有身上的衣服,还可以依稀看出则罗的影子,他的身体,早已支离破碎、血肉模糊了。看得出来,他是被陶雷炸过,又被狼噬咬过。帛黎布心痛已极,欲哭无泪,他一遍一遍喊着则罗的名字,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我不该让你来呀!你这个傻子,一定是等狼都围到身上了,才点的陶雷!你是为了炸死更多的狼,可是,你牺牲了自己!我的小兄弟!”

一只手从后面按在帛黎布的肩上,空空等人也过来了。

“则罗给我们点火驱狼赢得了时间。”空空说道:“不然,我们怎么能逃过这一劫?”

“我们把则罗的身子整理一下,早些把他埋了吧。”驼子说道。

几个人强忍悲痛,把则罗掩埋了。马队众人都到则罗的坟前与他告别。萱奴把他的羯鼓放到坟头,归年打了一段《耶婆瑟鸡》,这曲子既高亢又悲怆,似乎在告慰则罗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