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作者:头顶一朵花      更新:2020-02-02 03:02      字数:2441

杜若真真切切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梦。

她能看到自己的身躯若隐若现,漂浮在半空中,眼前的景致鲜活生明。她伸手想要触碰,那些东西却仿佛烟云一般,尽数从她指间溜走。

山中云雾萦绕,如水墨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书画。

松柏树下,一方檀木矮桌上,古铜色的香炉吞吐着郁郁青烟,映出几缕淡晖。

炉上正温着酒,甘醇淡逸的酒香飘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有一青衣人盘膝坐在松柏树下,任飘雪铺满了他的衣裳,指尖捻一枚白玉棋子,思忖片刻,旋指落下。

“死局。”

他被覆眼的白布遮住了大半面容,又侧身而坐,任杜若如何努力,也只能看见他抬手间宽大的广袖,和清风拂过时那满头似要融入雪中的银发。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一身绯衣,映衬着这漫天飞雪,颜色鲜明的几乎灼人。

他纵观满盘黑白,死死蹙紧眉头,半晌才将手中棋子掷进盒中,端过身旁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这两人,她似乎都曾在哪里见过,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青衫男子用右手托着下巴,看他一滴不剩的将杯中酒饮尽,方才挑眉笑道,“承让了,子悦。”

被他称为子悦的少年抬手一抹下巴,在那绯红的衣袖上蹭出些深浅不一的痕迹,硬生生将他周身环绕的仙气尽数挥霍干净,气急败坏道,“不下了不下了。”

“先前明明是你自己答应的。”

“可是你使诈!”

“哦?”他弯了弯唇角,开怀笑道,“你看到啦?”

子悦往后一仰,伸手撑住身体,忿忿的嘁了一声,“若是我看到,那就算你输了。”

“那现在我可是赢了?”

“滚滚滚。”他不耐的挥挥手,乱没形象的将脚搭上棋盘,蹭散了一桌残子。

青衫人也不恼,微一侧首,用手沾着酒水在桌上划了一个字,道,“你既陪我下完了这局棋,答应你的事我自然也会做到。”

杜若从刚才开始便发现,自己只要靠近他们,就会被一道看不见的气体轻轻弹开,接连试了数次,最后只好站在十步开远的地方,伸着脑袋努力看过去。

冬日山间寒凉,凛冽的北风才刚穿过,桌上那处稍深的水迹被已不见踪影,她只来得及模模糊糊瞥到几划笔迹。

是安?还是妄?

子悦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似乎并不十分在意他说的这句话。

那人将散落的棋具收了,恰在此时,炉中清酒已温好,便伸手去取了来。

杜若见他白布覆眼,但行动却从容不迫,自有一番风度。看不见半点盲人的模样,不由得心中惊叹。

随即又转念一想,自己莫不是当真梦里误闯了哪处仙境,才会有这般离奇的经历。

那两人仍坐于树下,余晖早已西沉,白玉般的酒盏映着漫天雪色,几乎要将他们融入月华之中。

这天寒地冻的,杜若看向他们单薄的衣裳,都有些觉着冷了。

“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子悦埋头饮了两盏酒,闷声道,“此去一路凶险,你可莫要太过相信他人。”

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尤其是你那个弟弟。”

青衫人闻言,收起脸上的笑意,正色道,“我知子悦心忧我的安危,可这话,却莫要再说了。”

他的语气坚决,不容半点置喙。

子悦似乎被唬的楞了一下,随即偏头嘀咕道,“随你,总有你悔的时候。”

他只做充耳不闻,将壶中余酒斟入杯中,朗声道,“且看欲尽花经眼,莫厌伤多酒入唇。”

子悦抬头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再说什么,只陪着他将盏中酒饮尽,便要起身告辞。

“山间风寒,你且留步。”他取过一旁宽大的兜帽,伸手止住对方欲要起身的动作,“也别总在外面呆着了。”

青衫人顺着他的力度又坐了回去,但笑不语。

子悦抬脚往前走了两步,随即又想起来什么,回头问道,“我曾在师父房里看过这样一句话。”

他的神色陡然一变,语气中已是满满的调侃,“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治?”

“书中答曰: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我却想问问,如若是你,如何处之?”

青衫人晃了晃手中银盏,道,“你既然这么问了,定是不想让我拿书中话来敷衍你,那我就只能随之,任之,漠之,一笑置之了。”

杜若心神大震,恍惚间觉得在她的记忆里,也曾有人说过这句话。

她猛然抬头看去,却只见到雾霭沉沉,雪霜映月,那人的面容似隐在云端,看不分明。

“倒看不出来。“子悦又嘁了一声,“你还有这等胸襟?”

“天下众生在我眼中皆是平等,任他权势滔天,腰缠万贯。都不过是些同样卑微羸弱的东西罢了。”他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仰头笑道,“他们要如何想如何,与我有半点关系?既然人家高兴,我便大度些,圆他们尘世一梦,又能如何?”

“······”杜若忽然觉得方才费劲脑汁努力思考的自己实在是有点傻。

“你可千万记住自己说的话,莫再因为这些蠢事死在外边了。”子悦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半晌,才一拂袖子,转身离去。

下山之路陡峭曲折,不一会儿,他的身影便只剩下小小的一个黑点,消散在风雪当中了。

青衫人趴在棋盘上,似是喝醉了。

他的银色长发映着月光倾泻而下,披散在膝盖。

“难啊难。”半晌,他忽然低声笑道,意味不明的叹了一声,随即偏过头,朝向杜若所在的地方。

“姑娘也是来找我饮酒的?”

·

杜若从混沌中醒来,入目是有些熟悉的青帐。

桌上的灯花忽明忽灭,在墙上投出一个孑然的身影。

她睁着眼睛呆了半晌,瞥到远处墙角的那个破洞,这才醒悟自己是回到了逸源居。

她记得方才做了个梦,梦中所有事情都恍如她昨日亲身经历过一般,那两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们的容貌,却像是隔着一层不透光的浓雾,已经想不起分毫了。

不过这些也都不重要。

杜若几乎可以肯定,她梦见的那两人,定是与舒府这封印堕魂的阵法有所关联。

或许,便是设阵那人,也不一定。

只是不知为何,会入了她的梦里来。

在青衫人说完那句话后,杜若便觉得身体一轻,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已经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青衫人嘴角噙着笑,朝向她消失的方向,说出口的话语随她一起飘散在风中。

“莫非……法阵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