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试探
作者:小隐于林      更新:2020-02-02 04:50      字数:5455

延年宫前的荷花池子里,面朝下静静地浮着一个人。

从那人的服饰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闻讯赶来的祁钺急忙叫手下跳入池中打捞尸体,荷花池子并不深,刚刚浸没人的腰部,按道理来说是淹不死人的。很快,尸体被捞起来平放在岸上,那果然是一个丫鬟,有人一眼便认出这是熙太后宫里的芊儿。

祁钺查看了她的死状,果然如同之前的两人一样,嘴唇发紫,是中毒而死。短短的几天之内竟然接连发生数起凶案,凶手在守卫森严的宫廷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围观的侍卫和下人们开始恐慌地窃窃私语起来,谁也不知道谁将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熙太后被殿外的吵嚷惊动,由明春搀着走出宫来,见到眼前的情形,不由大惊失色,指着祁钺骂道:“你们龙骁军是做什么的?!竟能容忍凶徒接二连三地放肆?这人都死到我宫里头来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该轮到我啦??”

祁钺急忙下跪请罪道:“太后恕罪!臣立马加派人手来延年宫守卫,断不会让凶手再继续犯案!”

“这都三天了,你查出什么头绪了没有?”熙太后辞色俱厉地问道。见祁钺低下头默然不语,她叹气道:“祁将军,你莫仗着你在玹儿面前的分量,就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七天时限一到,可莫怪我不留情面!”

祁钺背上凛然生寒,忙应道:“太后放心,臣一定迅速揪出真凶!”

月麟和许元瓒从宫外赶来时,熙太后已经回了宫,围观的众人也已被遣散了,祁钺蹲在芊儿的尸体旁边,正在仔仔细细地研究一样东西。

“还是见手青中毒吗?”许元瓒一路跑得气喘吁吁,一到现场便问祁钺道。

“应该是的。”祁钺讲了刚发现芊儿时的情景,又将手中一条鹅黄色的穗子递给他,道:“这个是我方才从芊儿手上发现的,应该是挂在玉佩下面的穗子。芊儿是粗使丫鬟,平日身上不会戴着玉佩,这极有可能是凶手的。”

月麟将穗子拿过来仔细研究了一会,穗子上的流苏清凉丝滑,手感极佳,虽然在浑浊的水池中浸泡了许久,却并不湿濡,扎着的流苏上头还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碧玺珠子,一看也不是俗物。她肯定地道:“这穗子是用上等的冰蚕丝所做,冰蚕丝是宫中给王公贵族用的贡品,寻常人等可用不了。”

祁钺一听,兴奋道:“宫中贡品送到哪个宫里皆是有记录的,应当可以查到这只穗子的来历!”

月麟点点头,将穗子交还给祁钺:“这事儿就交给将军了。”言罢,她又打量打量荷花池,池子不大,四周大多□□在视线范围之内,唯独西南一角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凤尾竹的枝子呈弧线垂落到水面,将不常走人的小路遮掩了起来。

月麟朝那一片竹林走去,果然在竹枝下方的泥土里发现了几枚凌乱的脚印。那几枚脚印大小深浅不一,显然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人。月麟推测,凶手应当是在此处对芊儿下了毒,却被芊儿发现了,毒发之前芊儿与凶手或许有过肢体冲突,凶手为了阻止芊儿呼喊,将她推下了水池,却不料芊儿在挣扎中拽去了凶手玉佩上的穗子。

除了脚印和穗子,月麟等人再无更多的发现。月麟将今日在滇南药庄的事儿和祁钺说了,接下来她继续和许元瓒一起追查“鬼公子”的身份和“见手青”的来路,祁钺则去宫里专司珠玉丝帛等玩好之物的玉府调查鹅黄穗子了。

与祁钺、元瓒等人别后,月麟自回栖霞宫里,叫棠梨捎消息给辛夷,托她帮忙调查中年男子口中的“鬼公子”是何人物。诸事安排好之后,月麟左思右想,决定去流华宫走一趟。

良姝正坐在屋里,见月麟来了,她也懒得起身,寒暄道:“哟,姊姊今天怎么有闲心到我这儿来了?”

月麟进了门,先瞧了一眼良姝脚上的鞋,那双绣花鞋却是干干净净的,上面连一点污垢也没有。她才笑着坐下,道:“还不是因为最近的连环杀人案,到现在还没个头绪。祁将军立了军令状,急得茶饭不思,我这个做朋友的只好四处帮他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良姝暗自提防着月麟,见她果然是为连环杀人案而来,便道:“姊姊查线索怎么查到我这宫里来了?我这儿可没有什么杀人狂魔。”

“月麟绝没有怀疑夫人的意思,只是想问问夫人的意见——夫人觉得,这个凶手可能会是谁呢?”月麟不急不躁地问道。她此来一是为查证泥地里的脚印,二是为试探良姝的反应,毕竟指使程广去抓姬双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她。

“这我可不好随意猜度。”良姝看着月麟,意有所指地道:“不过我想,既然这几个人都是死于中毒,那么凶手自然是惯常会使毒的人。”她停了一停,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恍然道:“哎呀,姊姊不是对香料药材最熟悉了么?该不会是你吧?”

“我与死去的几人无冤无仇的,当然不是我。”月麟被她反咬一口,讨了个没趣,心想从她这儿已经试探不出什么,便有了告辞之意。

良姝身边的丫鬟雀儿刚巧从外面进来,良姝见了她,说道:“雀儿,你去大府问问,这个月的例银怎么还没有下来?”

“是,夫人。”雀儿前脚刚迈进房门,便看到月麟坐在里面,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听到良姝的话,连忙将那只脚收了回来,转身要将房门关上。

雀儿?月麟听到这个名字,灵光一闪,叫道:“你等一等!”

良姝直起了腰,问道:“怎么了?”

“你进来罢。”月麟向雀儿招了招手,雀儿看了一眼良姝,见她没有发话,只好走进了屋。月麟笑着向良姝道:“这些丫鬟与主子们不一样,她们与宫里的侍卫及下人多少走得近一些,说不定呀,她还与第一个死在修明殿里的龙骁军领班程广很熟呢。”

雀儿的表情忐忑起来,倒是良姝仍然正襟危坐,镇定地道:“就算她认识程广又如何?难道她还能告诉你是谁杀了他不成?”

月麟一眼看见雀儿的鞋上粘着黄色的泥土,泥是新鲜的,她心里对自己的猜测又多了几分把握,于是一面观察着雀儿的面色,一面问道:“我听说,程广死的当天,雀儿去找过他……不知是所为何事?”

雀儿支支吾吾地道:“奴婢……奴婢是被程领班叫过去的,他……他找我借银子。”

“借银子?太后寿宴之时,他作为护卫的领班,倒有闲心管你借银子?恐怕不止是为这一件事吧?”月麟知道良姝必定与这丫头交代过如何应对盘问,她一边思索着如何出其不意地套出话来,一边向雀儿施加压力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个程领班喜欢赌博,平日里没少管我们借银子,当天……他大概是赌瘾犯了,身上又没现钱,所以才叫我去的。”雀儿道,“我只说最近手头不宽裕……也没借给他,说完就走了。”

听雀儿说罢,良姝好整以暇地道:“姊姊,你这架势是在怀疑我宫里的人么?若是与程广说会儿话就有可疑,那龙骁军里的人可比雀儿的嫌疑大多了!”

月麟指了指雀儿脚上的鞋子,向良姝笑道:“夫人,并非月麟有心挑事。你且问问她,这鞋上的新鲜泥土是哪里来的?”

雀儿一听这话,才下意识地低头,果见自己的鞋上沾了黄泥。她不由自主地将双脚缩了缩,说话又结巴了起来:“我……这是我刚才……在院子里浇花不小心沾上的!”

月麟指着荷花池的方向,一字一句地道:“就在刚才芊儿出事的那片荷花池旁边的泥地里,我发现了两双鞋的鞋印,其中一双是芊儿的,还有一双则是凶手的。雀儿,你这鞋上的泥,沾得未免太巧了些吧?”

“鞋上一点泥土能说明什么?换作谁在花园里走一圈,也不能保证鞋上干干净净吧?!”良姝昂起头来,反驳道,“我知道你看不惯我,但也不能无凭无据地指控我宫里的人呀!”

月麟心下打起算盘,她估摸着若真是雀儿犯事,一定是受良姝指使,现在时间已过大半,他们再这样按部就班地查下去,恐怕没等查出证据,祁钺就要被问罪了。

她决定赌一把。

“实话跟夫人说罢,凶手杀人的证据我们已经找到了。”月麟煞有介事地道,“在芊儿手心里,抓着一只鹅黄色的穗子,这定是凶手身上的物件,只要去玉府一查,便能查到这穗子当时是送到了哪个宫里。这回就算凶手再狡猾,也逃脱不了了!”

良姝脸上的笑容僵了起来,她终于有些心慌了,只是面上仍然强作镇定地道:“姊姊说的证据在哪儿呢?拿出来我也好帮你辨认辨认呀。”

月麟得意地笑了起来,“安全起见,这证据我没有带在身上。不过夫人放心,它已经被我好好地藏在了宫里,等明儿大早,我就将它送去玉府,连环杀人案自然能够水落石出。”

“是吗?那就好……”良姝脸上挤着笑,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月麟恐怕是真有了把握,且已经怀疑上了她,才会在她面前这般张狂。若那穗子被月麟送到了玉府,恐怕她就再也洗脱不了了……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月麟将该抛出的诱饵抛给了良姝,便起身告辞。她敢打赌,若凶手真是良姝,她一定会有所动作,他们只要等她露出破绽,便可收网了。

待月麟走了,良姝才放下一口气来,发觉自己的手已是抖得不行。她抓着手背,将指节捏得发白,冲雀儿骂道:“叫你办点儿事,到处给我捅娄子!这穗子是怎么回事?!”

雀儿吓得跪在了地上,抽泣道:“是夫人上回赏奴婢的玉佩……当时奴婢怕人发现,只想着赶紧封住芊儿的嘴,没提防她将那玉佩上头的穗儿扯了去……”

“那玉佩呢?!”良姝气急败坏地问道。

“在这儿呢!”雀儿忙从荷包里将扯坏的玉佩拿了出来。

良姝看了一眼,认出这玉佩是她刚封夫人时嬴玹让玉府为她添置的衣饰之一,定是登记造册了的,不由又急又恼,道:“还不快去找个隐蔽的地方将它埋了!若真叫他们查出来,你只说是不小心弄丢了。”

“是,奴婢这就去!”雀儿连忙爬起来,将玉佩收好了。

“等会儿!”良姝叫住了雀儿,她转了千百个念头,终于咬唇道:“先替我更衣,我要出去一趟。”

祁钺从玉府回来,正坐在桌前把玩着手中的鹅黄色穗子。嬴禄从屋外进来,见他对着穗子出神,问道:“将军,怎么样?案件可有进展?”

祁钺叹了口气,道:“我刚去玉府问了蔡大人,他倒是说玉府从前确有过用冰蚕丝做的一批穗子,但具体做了何用,他却记不得了。只能慢慢翻找从前的簿籍,可现在一年至少便有上百卷的簿籍,平丘公时就更多了。若是这穗子时隔久远,只怕一时半会还查不出来。”

“簿籍多没关系,明儿我叫上一帮兄弟,一人分个几十本,很快便看完了!”嬴禄替他出主意道。

祁钺眼前一亮,拍了拍嬴禄的肩道:“嘿!这倒是个主意!明儿我同你们一起去!”说罢,祁钺看了看天色,把鹅黄穗子小心翼翼地收进一只匣子里,将匣子放在枕头底下藏好,再向嬴禄道:“你悄悄叫上几个信得过的兄弟,随我一同去栖霞宫。”

是夜三更。

栖霞宫里所有的灯都已熄灭,值夜的丫鬟似是撑不住困意,靠在墙边睡了过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虫鸣的声音。

草木丛中忽然有个人影动了动,嬴禄伸了个懒腰,揉揉肩膀,向一旁的另一个黑影说道:“祁将军,我们已经在这儿蹲守了几个时辰了,今天晚上真会有人来吗?”

“月麟安排的事,不会有错,我相信她。”祁钺扭了扭僵硬的脖颈,低声道:“再等等吧。”

月麟从良姝宫里回来之后,便叫人去找了祁钺过来,将自己的怀疑和打算与他说了。若良姝当真是罪魁祸首,她一定会阻止月麟将证据送到玉府。明天天亮再动手来不及,她最有可能在今晚想法子从月麟宫中将穗子偷走。

嬴禄半信半疑地道:“这个月麟有那么料事如神么?说不定凶手根本就不是良夫人,她一个柔弱女人,如何会有杀人的胆儿?”

“但从现在的线索来看,最有可能是凶手的,还真是良夫人。”祁钺挤了挤眼,“你若是蹲累了,就去旁边房里喝口茶,休息会儿。”

月麟坐在黑暗的房间里,并没有睡觉。她听着宫苑外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四更,五更。

天边终于露出了鱼肚白,这一晚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月麟有些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难道一切都是巧合?良姝并不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不不,有太多的疑点无法解释……或者是她准备用别的法子扳回一筹?月麟冥思苦想,她还会有什么法子呢?

月麟推门走出了房间,见祁钺和嬴禄等人仍在院中守着,抱歉道:“几位将军,天快亮了,不会有人过来了。你们辛苦守了一夜,赶紧回去休息吧。”

祁钺有些失望,他撑着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来,道:“月麟,你说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或许我们怀疑错了人?”

“不会错的。”月麟肯定地道,无论是现有的线索还是良姝昨日的表现,都太值得怀疑,“就算她不是凶手,她也必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但我们现在并没有证据呀!”祁钺苦恼道。

月麟明白,如果查不出证据,即使知道凶手就是良姝,他们也没有办法给她定罪。“祁将军,你快去玉府调查吧,那只穗子,是最直接也最致命的证据。”月麟道。

祁钺向月麟郑重拱手,与嬴禄等人一同回去了。

祁钺回到自己房中,便将枕下的匣子取了出来,准备叫上几个兄弟一起去玉府查阅簿籍,怎料打开匣子一看,匣中已然空空如也。

那只鹅黄色的穗子,不见了。

“嬴禄!嬴禄!”祁钺大叫了起来,嬴禄听见他喊,急忙从屋外冲了进来,“祁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祁钺将手中的空匣子往桌上一扔,气道:“咱们光在栖霞宫守着,却不料凶手早就找到了我这儿。”

“穗子不见了?!”嬴禄讶然。祁钺提了昨晚守门的两个小厮来,厉声问道:“昨天夜里有谁来过?!”

小厮尚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见祁钺发了怒,忙解释道:“昨夜我俩一直守在门口,没见到有谁来过呀!”

“无能!”祁钺摇了摇头,在房间里四处查看起来,很快发现有一扇窗户破了洞,凶手当是从这扇窗户进出,悄无声息地偷走了藏在祁钺房中的证物。

现在祁钺也有些怀疑月麟的判断了。前来偷窃的人,需要有一定的身手,否则不会让人毫无察觉。良姝显然不具备这样的身手,她身边的丫鬟雀儿也不可能。况且月麟费尽心思让良姝以为证物在栖霞宫里,她怎会找到他这儿来?

“我们现在怎么办?”嬴禄问道。

祁钺冷静思考了一会儿,道:“我去找月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