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那子承未免也太小瞧了他,既然疑他假意投诚,又为何看轻他肯为孤竹肝脑涂地的决心,一杯毒酒而已,他楚鸿安未必会怕。
“看好他,别让他出什么差错,至于他的生死自然会有人定夺。”城外的兵戈之声渐渐传来,楚鸿安不再理会身后之人的辱骂,只是简单的吩咐了几句,便转身朝着城门走去,他始终都知道身为一个臣子该做什么,出谋献策、身先士卒,而无论你在一件事中到底起着何等重要的地位,这件事的结果和光荣都属于,也只能属于你所效忠的君主。
所以他可以平淡的接受这个结局。
骑上战马的一刻,楚鸿安觉得他这一生就像一场梦,一个不算遗憾求仁得仁的梦,便轻易的忘了一个执笔如刀的史官,怎么会打仗呢。
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响声在耳边回荡,他眼前这座厚重的城门慢慢的打开,有光映照着在他的身上,温暖而明亮,像极了他在脑海中曾无数次描摹的盛世,和一位故人君临天下,意气风发的样子。
与孤竹交战的时候,他觉得一定是因为他从未杀过人,所以,他的刀每每都会避开那些人的要害。以至于当那支离弦之箭射中他的胸膛时,他都未觉得有太多痛楚,而从马背上跌落下来的一刻,楚鸿安笑了笑,是解脱、是欣慰,亦是放下。
是啦,他并不愿意在仅剩的余生里被所中之毒折磨的痛不欲生,更不愿以一个凯旋归来的胜利者身份,去接受那可怜的荣耀,从而使一个君王推翻他曾经的旨意,也不想亲眼看到早已生了嫌隙的挚友之情,君臣之义,再次回到那无休止的猜忌之中,亦不能在空无一人的楚宅中,在挚爱亡妻的牌位前,被往昔萧索的记忆所淹没,从而孤单的死去。
对他来说,此一生以此而终,便是最好的结局。
“启禀大王,我军已攻破寒城守备,并斩敌将楚鸿安于马下,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还请大王示下。”有士兵将战胜的捷报禀告给子宴,这本是一件喜事,但那士兵却觉得他在说完这些话后,他面前的君主似乎并不开心。而是有一种寒意铺天盖地的袭来,这是君王之威,好似天地都生生的都变了颜色。
“你是说出城迎战的是楚鸿安?”恍如晴天霹雳般的,子宴知道他定会攻下寒城,这不过是时间问题,却从未想过令支会败的如此容易,更想不到那个印象中有着书生气的男子,仅仅为了不愿面对重返故国的难堪境地,而选择了上战场赴死。
“是。”那士兵有些胆怯的回复道,却在下一刻,又觉得一切都风平浪静的恢复到了正常,没有想象中的龙颜大怒,奇怪,刚刚一定是他感觉错了,这天下哪有打了胜仗,还会大发雷霆的君主。
“传令给孙向,孤王要他屠城!”蓦地,子宴冷冷的说道,没有半分犹豫的,源于一个君王的盛怒,一句话便决定了一城百姓的生死。
“大王不可呀,此举怕是会引起令支百姓的反抗之心,怨愤之念呐!”闻言,军帐中的将士都纷纷跪地请求子宴收回成命。
“怨愤?呵,孤王就是要他们知道与我孤竹为敌者,便是如此下场,你们难道忘了,此次两国开战可并非是孤王之意,是他子承要与我孤竹不死不休。”子宴说着,往昔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王兄的惨死,赴宴的耻辱、为了掩护他逃走白白牺牲了性命的孤竹士兵,楚鸿安的卧薪尝胆,还有李似纯苦苦支撑为他拖着的十二万令支大军,他所在乎的都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笔债他该如何偿,他从来都不怕背负什么暴虐的名声,这些身外之物,与他想守护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大王!”见子宴决心如此,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仍想极力阻止。
“孤王……”子宴并不想与这些人多费口舌,他挥了下袖子想要转过身去。可话说了一半,他整个人便如静止了一般的停在了原地,在看看军帐内的其他人,也是同样的一种状态,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看样子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一般。
“妄萝,你确定竹昇的魂魄和我与北枝一样,都进入到了这风兰的幻象之中?”在所有人都静止后,燕云辞一边用精神之力与妄萝交流着,一边仔细的观察着子宴,诚然,眼下的情况与之前他所设想的一样,那风兰之所以迟迟没有为难他,果然是在忌惮着子宴的存在,看来那竹昇与整座孤竹鬼城都有着莫大的联系。
“不错,我的精神力在幻象中的确是探寻到了,三个不同于其他死灵的魂魄气息,而在我身旁的竹昇也迟迟没有醒来,想必他现在和你们一样,也被困在了幻象之中。而且我还感知到北枝就在幻象的极北之地,他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保护了起来,使我不能和他产生精神之间的联系,你需得尽快找到他,一个时辰后,我会再重新开启一条通道,届时你一定要带着他们一起离开,否则就真的没有机会了。”妄萝说道,不过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的很,想必是受了很重的伤。
“好,你放心便是。”燕云辞应道,随后他环视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子宴的身上,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把竹昇的魂魄,从这具身体里引出来,不过他大可以带着他一起逃走。
言罢,燕云辞知道现下时间紧迫,便急忙拉着子宴一路向北面赶去。
而在二人的身影消失之时,整个军帐,甚至是整个寒城,在瞬间化作点点星光,融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与其同时,尤城外,令支大营。
“将军,末将已将兵力尽数调往北营,断不会给孤竹可趁之机。”按照阿录之前所提供的情报,季辉便真的命人将令支的主力全部调往子承所在的地方,还以为真的可以破孤竹的偷袭之计,并将其一网打尽。
“好!今日,本将军便叫他们有来无回!”季辉笑道,到是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却没想到令支的人马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苦苦的等待了一夜之后,莫说是孤竹前来偷袭的人马,就是连个鬼影子也没见到。
“将军,莫非是那些孤竹的逃兵说了假话?”见季辉一副怒而不发的样子,副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闻言,一直闭目沉思的季辉睁开眼,脑海中飞速的回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却始终未发一言。
“或者,是孤竹的人已经知道了他们派出去求援的人马,被咱们给截了,由此知道了前些日子叛逃的那些个逃兵到了咱们这儿,泄露了他们的作战计划,便临时改了主意,不偷袭了?”季辉一直沉默着,那副将便壮着胆子,将心中所想讲了出来。
“去,把那些人给本将军叫来,我要再亲自会会这些奸诈小人。”半晌,季辉终于有了动静,这副将所言的种种情况,他也早已在心中琢磨了数遍,只是迟迟想出个所以然来,记得他之前将此事报告给子承的时候,子承便吩咐他要多加小心,但子承觉得拿下尤城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加上他了解到此时尤城之中,饥病交加,已是穷途末路,便生出了一丝猫戏耍老鼠的心思来,可以看出他在一开始就没把一个小小的尤城放在心中,还以为整个孤竹一如探囊取物,殊不知自己也成了他人刀俎下的鱼肉。
“千夫长,有人来了。”一直守在帐外哨兵,在看到有令支的人朝着他们走来后,连忙报告给阿录。
“看来他们已经起疑心了,通知弟兄们都警惕起来,到了我们为孤竹尽最后一份力的时候了。”闻言,阿录点了点头,并将命令吩咐了下去。然后他若无其事的,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兵器,却早已在心中翻起一阵惊涛骇浪,他终于可以亲手为小休报仇了。
“参见将军!”令支的人并没有把他们都带往季辉的所在之处,仅仅是挑了几个有军职在身的。而此刻,他们正跪在帐中,虽然季辉一直都未说话,但阿录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几分杀意。
“孤竹的人还当真都是一副硬心肠,好计谋呀,竟舍得派如此多的人来做这一局。”良久,季辉说道,虽然他眼下并不是十分确定,这些逃兵到底是不是真的投诚,但这一开口便咬定了,他已经抓住了这些人的把柄,也不失为一种心术,说不定可以诈出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将军何出此言呀?倒叫小人不知从何答起。”阿录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打量着四周,他们进军帐前都被卸去了兵器,想要刺杀季辉,便也只能见机行事了。
“孤竹根本就没有派出兵马来偷袭,你们到底有何阴谋?”一直站在一旁的副将问道。
“这……”阿录本想回答,却只听得帐外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整军出战的鼓声也渐渐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