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人怀疑过程议长。他忠厚老实，低调胆小，与先逝的细君右夫人走到很近，因此可以算是一个实打实的亲汉派。可是，在亲汉派里面他却并不是最激进和最尖锐的，他在乌孙生活了几十年了，老婆也死在了乌孙，血脉里早已经把自己当成一个乌孙人了。他在乌孙王庭做着议长的差事，向来是规规矩矩公事公办，普通到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西域贸易大会上来的宾客都无比贵重，因此一滴水一粒米都需要进行严格的察验，哪怕是飞进去的一只苍蝇，也是要经过种种关卡的。解忧当日泡茶所用的水、茶叶、杯盏等都是经过专人以身试毒的。而且每一样东西，都会有三个人一起试过了才可使用。而程议长，正是检验茶叶的最后一位查验官。

他将毒下在了解忧分装出来的茶叶里，因为先前已经事先服下了解药，因此当他喝下那有毒的茶水后也没有什么大碍。随后，这些茶叶、水、杯盏就都只有解忧一个人动过了，那么大家自然而然的就会认为下毒之人是解忧了。

程议长详细的将自己如何下毒的经过都交代了个清楚。军须靡听了依旧半信半疑：“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整个过程也非常的合情合理。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下毒？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在任何人眼里，程议长下毒都是没有任何动机也不合情理的，因为他实在是太平凡老实了。再说了，程议长是解忧的人，若真是他下的毒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受解忧指使，这不还等于说是解忧主谋么？军须靡瞥了一眼解忧，她推程议长出来为自己顶罪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解忧早就知道昆弥肯定会质疑，她说道：“他当然是受人指使，然而，指使之人并不是我。”

“那是谁？”

解忧冷冷的看向程议长：“你自己说。”

“回禀昆弥……”程议长的头埋得很低，根本不敢看昆弥的眼睛：“是左夫人指使我这么做的……”

“混账！”军须靡大怒，甩手将桌上的茶杯扫了出去：“你竟然敢随便攀咬左夫人！”

“昆弥先不要动怒，且听他说完吧。”解忧一脸云淡风轻。

“你也不要得意的太早！你以为就凭他三两句话就能替你摆脱嫌疑，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左夫人的头上？右夫人，你当我是傻子吗？”军须靡暴跳如雷。

解忧镇定自若：“我自然不敢当昆弥是傻子，我也不敢当这里的诸位大臣和大汉、安息的使臣是傻子。可是，我刘解忧也不是个傻子，没有十足的证据我又怎么会选择在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揭发这件事？”

解忧气势如虹，霸气丝毫不输给军须靡。在座的王公大臣们都吓愣了，大脑一片空白，右夫人是说，想要毒杀西域诸国首脑的人是左夫人燕莎？

军须靡的胸口一起一伏，脸色由赤红变成青紫再变成灰白。无论幕后主使是右夫人还是左夫人，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女人，手心手背都是肉，他怎么可能高兴的起来？再说了，无论是右夫人还是左夫人，下毒的都是乌孙的夫人。这件事军须靡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平息了西域各国的众怒，又好不容易风声小了些，若是解忧此刻再掀起波澜，无疑是又将乌孙的伤害加深了一层。

事关国家，军须靡自然不肯再生枝节。若论私情，此事出现重大转折，无疑也会成为整个西域茶余饭后的谈资，别人嘲笑的也还是乌孙。

但是，看解忧的样子，她是肯定不会放弃的，而郑穆桓的表情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大汉是不会就这么罢休的。子契显然是站在正义的一边。揭露真相已经是势不可挡的了。

“无干人等，全部都退下！”

军须靡一声令下，大殿内伺候着的侍卫和想听热闹的王公大臣们全都不甘心的退了出去，虽然有些人还想死皮赖脸的留下听听实情到底如何，但是看着军须靡铁青的脸色，为自己脖子上的脑袋考虑，还是乖乖的退了出去。

大殿的门被重重的关了起来，此刻，殿内只剩下了解忧一行人、郑穆桓和他带来的副将和侍卫五人、子契和他带来的大臣和侍卫七人，华丹靡和自己的侍卫也留在了殿内，他们作为保护军须靡的卫兵。

军须靡向左扭着头，目光放空，一句话都没说，还在生着气。

“昆弥……”程议长下了最后的决心：“左夫人的目的并不是毒杀西域诸国的首脑，而是要置右夫人于死地。之所以要选择在大会的茶宴上，是想要借助西域各国首脑的愤怒一举将右夫人致死。而我，正是受了左夫人的胁迫。”

“你可知道你的做法有多危险么？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左夫人又拿什么来威胁你做这么疯狂这么不要命的事情呢？”子契问道。

“因为，左夫人知道了我一件非常隐秘的事情……而我怕……”

“什么隐秘？”

“少夫公主其实不是昆弥的孩子，她是我和细君右夫人的私生子。”程议长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的目光反而平静了下来，视死如归。这时，他才敢直视军须靡的目光：“左夫人最近也知道了这件事，她告诉我她已经找到了少夫的下落，并用少夫来要挟我让我为她做这件事……我也知道，我一旦答应了左夫人，无论事成或者事败，我都没有好下场……可是，我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

军须靡呆立在原地，久久的回不过神来。少夫身世带来的震惊已经让他忘却了投毒事件的愤懑和生气，他犹如木鸡一般呆愣在那里，心绪无比复杂。

程议长已经完全豁出去了，他将事情的始末经过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末了，只补充了一句：“投毒的事情我可以和左夫人对峙，不会让右夫人平白受了冤屈。昆弥，右夫人，郑将军，无论少夫是不是昆弥的孩子，可少夫都是细君公主的孩子，请右夫人和郑将军看在细君公主和亲有功的份上，代为抚养这个孩子。昆弥，细君公主在乌孙王庭侍奉多年，也请您看在旧日情分的份儿上，放过这个孩子吧！我是罪人，死不足惜，可少夫公主，她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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