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宾楼陈掌柜早起右眼皮就跳。
这可好多年没有的事儿了，他当伙计那会正是天下大乱，没王法的世道。溃兵，地痞哪个都得伺候好了。否则，大耳刮子都是轻的。
每天早起眼皮子都跳。
不过，自从洪武爷坐了应天府，天下太平，好多年没遇着闹事的了。洪武爷养的差役可不是吃干饭的，大铁链子锁人一点不含糊。
“老子倒是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来鸿宾楼惹事儿？”撕一小块纸片贴眼皮上，陈掌柜大马金刀往柜里一座，准备一天的买卖。
“来了三位！里面请~~”
还没到晌午，不到饭点儿，陈掌柜正眯瞪着。门口的小伙计嗷啷一嗓子，一下让他睡意全无。
探出头朝门外一看，消停了一上午的眼皮子呼啦啦的跳个不停。
祸事来了，祸事热不起。
俩牵马的汉子，一牵驴的后生。后生就一副寻常打扮，干净利索，看着是有点家底的庄户人家。
俩汉子不同了，脸上身上全是煞气，走路带风。牵着的马身上有官府的烙印，是落马。马鞍子上挂着刀，携着弓，一看就是制式的。
敢骑马带兵刃，穿便装的军汉，能是普通军汉吗？这些人最不好伺候，各个都是死人队堆里爬出来地，一个不小心，挨嘴巴还真算是轻的。
这些军汉，县太爷都没辙。
今天真有祸？眼看三人，越走越进，陈掌柜愣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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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烁心里苦哇。
早起来张家集，大虎哥俩有马，他只有从杨五哥家借来的驴。
还是头倔驴，一路上不但在人家马屁股后吃了一肚子灰，这牲口还不听话，跟许是在村里呆久了，见天儿干活，出来瞅什么都新鲜，几次差点给杨烁甩下来。
关键是他不会骑呀，本来还有些犹豫呢，那哥俩一口一个驴老实，不折腾，一口一个人家老太太小媳妇都能骑，你怎么不能，将住了杨烁。
俩时辰下来，大腿里全秃了皮了。这会儿，走上一步就针扎一样，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两腿分开，一下下往前挪动，鸭子似的。
无良表哥们憋着坏笑，可肩膀一动一动的，不用猜，指不定怎么笑话呢。刚到鸿宾楼门口，就见一老头扯着脖子盯着他迈鸭子步，脸上还似笑非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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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烁怒了。
平时的好脾气，尊老爱幼都一边儿去了，没好气的张口。
“嘿~~嘿~~说你呢，看什么呢？”
陈掌柜回过神，见那后生在眼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赶紧陪笑，“来了您，快里边请，您来的正是时候，后厨有早上刚宰的驴，香着呢。”
天上龙肉，地上驴肉。
再回头看看自己的倔驴，杨烁心情好了不少，“有包间没有。”
“有~有~”陈掌柜连声答应，心里却叫奇，这三人当中竟然是这后生做主，莫不是京里头哪家少爷出来游玩吧。
杨烁伸出两个指头，“俩包间。”朝身后已经快笑出声的哥俩努嘴，“他俩一个，我一个，驴肉随便上，都送他俩那屋，给我杯茶，我等人。”
果然，京里头少爷都这做派，不和下人一个屋吃饭。有人管着这些军汉就惹不了麻烦，看来虚惊一场。
心里刚有点底儿，一个炸雷的声音吓得他一哆嗦。
二虎把缰绳交到小伙计手里，“喂好料，要豆子的。敢马虎，扒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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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这哥俩来是为了壮胆儿，杨烁打算坑李巡检一把，如果能捎带上他身后那鸟主簿，就更完美了。
本来，他的计划就是先虚与委蛇，拖延时间，一切都等杨老憨回来再说。
但现如今，有了俩军官表亲，这资源不用就可惜了，管他能不能吓唬住，总要试一下。
这不是阴谋，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你李巡检不是依势欺人么，这回我就给你个以牙还牙，看看是大明虎贲好使，还是你一个乡下土棍霸道。
桌上一杯茶，一盘干果，包间正临街，窗户开着，不用探头就能看见街面上的各色行人。
镇子不大确实个好地方，这属于南北要冲，正在去京城官道的岔路上。虽说来往的客商大多走水路，到那都是大宗货物，小型商队要进县城一定要走这张家集。
刚到晌午，街面上已经是人来人往，甚至有些人挤人的架势了。杨烁看了半天，这周围铺子几乎不用伙计出去拉客，都是一批批的进。
“就算每天有五千客流量，每人消费两个鸡蛋，一斤猪肉，就是一万个鸡蛋，五千斤肉。自己做不到垄断，但若是能占上三分之一，这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杨烁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这事过去以后，赶紧买地当地主，养鸡养鸭养猪养鱼，一样都不能耽误，这都是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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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掌柜在楼下眼巴巴望着，眼看着这三人分两个包间坐下之后，就没了声息。
心里缓了一口气儿的同时也有些纳闷，缓了一口气是因为大概这几位不像咱惹事的，纳闷是因为这几位怎么这么怪呀，感觉是憋着坏给谁挖坑呢。
管他呢，只要不坑咱们鸿宾楼，就万事大吉。
掌柜的脸色缓和一些，转过头，正瞧见李巡检背着手，一步三摇晃地从路上走来。
巡检这官还没个鸟儿大，可毕竟是官，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做买卖图的是和气生财，能不招惹的就得伺候。
“哟~~李大人有日子没来小店了，巧了，要不说您有福气呢，后厨早上刚宰的驴，眼瞅着就出锅了。”
陈掌柜笑着把李巡检迎进来，挤眉弄眼地，“驴鞭，驴宝整套没动过，等会您老直接带走，大补呀？”
“我这身子还用补？”李巡检嘿嘿直笑，心情不错，“今儿不吃饭，办点私事儿~~~”
蹬~~蹬~~~
话还没完，楼上几声重重的楼梯响。
抬头看去，李巡检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娘地，杨十三这小子，怎么看着这么来气呢。
杨烁现在楼梯口，吊儿郎当，两支胳膊趴在楼梯的扶手上，一手拖着脑袋，一手垂着。右脚踩着左脚鞋面，居高临下，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
李巡检的好心情荡然无存，他太熟悉这样的笑容了，他曾无数次，用这样戏谑的笑容对待那些被他折腾得欲哭无泪的人，就像猫见到老鼠，先不吃你，先玩死你。
他一个乡下小子，凭什么？李巡检当场就要发作，一想到王主簿的交代，强忍着怒火，面色铁青。
气氛不对，陈掌柜悄没声地往旁边挪了几步。
刚挪开步子，楼上除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却吓他一个趔趄。
“滚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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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没听错吧！这小子喊我？
李巡检怀疑自己的耳朵，那小子就现在哪儿，用手指遥指一下，嘴里轻轻吐出几个字，脸上还笑着，像叫自己家狗一样。
滚过来？
笑里藏刀不是杨烁风格，他也没那么高的手段，有了依仗，就是要堂堂正正的欺负你，你怎么地。
“聋啦！滚过来！”杨烁提高了音调，然后轻蔑的了他一眼，转头进了包间。
狗咬刺猬，没地方下嘴！
李巡检面沉得能滴出水，心里一千万个声音在呐喊，老子弄死你，老子弄死你全家，老子弄死小寡妇！
随即一想到王主簿那张脸，一咬牙，先办正事，抬腿上楼。
陈掌柜就在边上站着，低头看自己的鞋儿，心里头却翻江倒海。
虽说巡检是个还没鸟儿大的官，可哪能让人这么埋汰，不管是不是巡检。这事是个汉子就不能忍呀，想当年，李巡检也是一条铁尺，独战三五条壮汉的蒙人。
咦~~****娘，他居然连个狠话都没有，巴巴地上去了。
这事有古怪，回头得好好散散，街坊邻居也得听个笑话呀。让他李巡检一天板着脸装老爷，这回你还嘚瑟不。
人上去了，陈掌柜背着手，刚把脸转过去，瞧见门口停下一驴车，心说今儿这客怎么都扎堆呀，还不到饭口呢。
下一刻，一个箭步窜出去了，身姿矫健。
驴车下来一四十许的中年人，一身书卷气，看着有些儒雅，气派。面色红润，下巴上长须飘飘，端得一个美鬓公。
“哎哟，主簿大人，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陈掌柜那叫一个热情，这王主簿可是正八品的朝廷命官，听说下人县令八成就是这位爷了，怠慢他不等于找死吗。
“噤声！”王主簿不怒自威，四周看了看，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问道，“李有才来了？”
李有才正事李巡检的大名儿，陈掌柜忙不迭的说道，“回大人，来了，刚上楼~~~”
掌柜的有些支支吾吾的，正犹豫着刚才那一幕要不要和主簿大人说说，就听主簿开口。
“给本官找个包间，挨着李有才！”
这~~这他娘是个啥套路？
陈掌柜凌乱了，鸿宾楼一共四个包间。后生带俩军汉各一间，挨着如今王主簿李有才各一间，也挨着。
这他娘地是要出事呀！
掌柜的开始心慌起来，李巡检进门就让人骂得狗一样，却连屁都不敢放。随后，王主簿就偷偷摸摸的过来了。
最主要的是那后生，带俩军汉，一看就不是善茬！
饶是掌柜地做了几十年奶奶，硬是没遇到过这事儿。无限的想象力开始扩张，愣是没想出个头绪。
万一，万一王主簿在这酒楼里出个好歹，这几十年买卖可就彻底完了！
好不容易想到一个结果，老掌柜顿时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