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吓人了。
杨烁第一次见识所谓的宗族力量。
杨家村差不多百十号轻壮年男丁，全副武装，柴刀粪叉，镰刀斧头一齐亮相，杀气腾腾。各个红眼兔子一样，把装着新稻的粮仓给围得水泄不通。
起因就因为杨烁的一句话，县令大人走后，族长老太爷凑到跟前，转着眼珠拐弯抹角地问这稻种杨烁咋办。
咋办？先做成熟饭，明天就各家分下去，过几天就种地里，就不信，县令敢一颗颗从田里拔出来！
族长老太爷激动得拐棍都丢了，七十多岁的人扯着脖子在院里干嚎，祖宗显灵！
跟祖宗有啥关系？是我的稻种好不好？杨烁心中虽然腹诽，可杨家村里村民那种感激到极致的目光，让他心里特别满足，温暖。真是感激，若不是他年纪小，怕是当场就有人给他跪下。
所以，全村批挂，防贼，防火，防自己。总共就一千多斤，县令领走点，杨烁新庄子还有三百多亩水田，得占大头。剩下的才能轮到杨家村村民，有点僧多肉少。
老太爷带着几个村里有头面的，在杨家院里就嘀咕开来。两办法，一是按辈分，二十按近支远支，家谱都请出来了。
阵势有点大了，杨烁抱着丫头在屋里看得直撇嘴，杨张氏有些不以为然。
“早有这劲头，蒙古人都过不了黄河！”她老人家扯地有点远，话里话外全是对这些占自己家便宜的人鄙视。
“娘们家家，懂啥？做饭去，我们爷俩忙一天没吃呢！”杨老憨笑骂一句，让后背着手加入族长老太爷他们讨论的群体。
他一去，那些人顿时好一顿不要钱的奉承，毕恭毕敬的问他意见。
杨烁撇嘴，忽然鼻尖一阵香味儿，小丫捧着排骨棒子啃的香，鼻尖嘴角全是油，亮晶晶地。
“哪来的？”杨烁抽着鼻子问，干一天活，还真没吃饭呢。
“五婶送来的。”小丫嘴里含糊不清，吃的起劲儿。
小丫五婶，就是杨五哥的媳妇，这夫妻俩大早上起来就巴巴盼着，杨烁的秘方。
“人呢？”杨烁又问，没了秘方也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当初对人家可是承诺过的。
“五婶和我娘在厨房帮忙呢，五叔在院里呢？”
小丫一努嘴，说着方向看过去，杨五哥围在老太爷那群人之外，急得不行。他在村里备份不高，又是远支，再加上他家水田少，这会正着急呢。
“去，给爹那根骨头棒子！”在小丫头上拍下，又冲院里喊到，“五哥，来！”
杨五哥小跑进屋，一头汗，“十三弟，啥事儿？”
“这稻种是我的，你跟他们着什么急？我当初答应过你的，信不过了？”杨烁笑道。
杨五哥有些尴尬，就听杨烁继续说道，“一会走的时候，稻子带上一百斤。”
“啥？”杨五哥张大了嘴，连忙挥手，“用不了那么多，我家总共才十来亩地，种不了呀！”
杨烁笑道，“五哥，我问你，这亩产一千多斤的稻子是不是只有咱这有？”
杨五哥点头，这是个实在人，得开导开导。
杨烁继续，“你说这个消息传出去，外村人想不想种？”
“那肯定？谁家嫌粮多？你看着吧，最迟明儿下午，各家外村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得上来。”杨五哥一脸担忧。
“如果是你让你用地换这稻种，你换不？”杨烁把话挑明。
杨五哥激动了，他是老实人，可他不傻呀。种一亩地也就一斤稻种，去了自家种的还有八十多斤呢，用不了可以去换地呀？
关键是怎么换呢？这一亩地顶别人家四亩呢，一斤种子换四亩地？不行，这太黑了，一斤种子换三亩？也太黑了，要给人戳脊梁骨呀？
杨五哥迷茫了，杨烁笑了，稻种早晚会推广开来，可是他能做主的也就是这头一回了，等县令回过味儿来，分配稻种的权利，肯定是要抓手里的。
杨五哥家没地，拿种子去换，换了的人家也不吃亏呀，亩产千斤的稻子，早种一天都是赚。
小丫举着根大骨棒子，跌跌撞撞跑来，“爹，奶奶说这根好，上面带着筋头儿呢。”
“还是大闺女好。”杨烁美滋滋的咬上一口。
“公爹呀，您老人家睁开眼吧，您刚闭眼没几年，就有人欺负咱家啦~~~我不活啦~~~”
一声不似人声地嚎叫，吓得杨烁手一哆嗦，大骨头差点扔地上。
从窗户向外看去，一个村妇正在地上撒泼打滚，连哭带骂。杨烁瞧着妇人有些面熟，按辈分他得叫伯娘的。
“族长你拍良心说话。”那妇人一声比一声高，尖锐的声儿扎得人耳朵疼，“往上数三倍，我家这一支儿是不是长房长孙，我公爹活着的时候，你还得叫大哥呢！”
旁边马上就有人反驳，“呸，那算个哪门子的长房长孙，你那祖宗是抱来的，族谱上写的明白。”
“你才是抱来的，你一家都是丫头养的。”那妇人一跳三丈，掐腰大骂。
“你敢骂人？老四，你管不管你婆娘~~~哎~~哎~~你挠我！！”
“老娘挠死你。”那妇人似疯魔一般，九阴白骨爪的驾驶，围着那男人就是一顿刨，胳膊挥得风车一样。
没几下，那男人脸上，胳膊上，就全是一道道的血痕。
她正挠得起劲，嘴里也不干不净，“占我家便宜，我挠死你，按辈分，我家就得多分，多分！”
“哎呀妈呀~~~你敢挠我爷们！”
杨烁看得目瞪口呆，旁边人群里豁然一声更尖锐的尖叫，然后一个干瘦的妇人从人堆里跑出来，一把扯住了正挠人的头发。
往下一按，地上多了俩打滚的妇人。
“谁让你挠我爷们的？谁让你挠我爷们的？”
俩妇人互相扯着头发，在地上裹成一团，没一会儿就一身土色，互相叫骂，一个比一个声儿高。
杨烁傻眼，咽了口唾沫，“这么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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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信有点傻眼。
带着一营兵刚到杨家村，连人带马正上气不接下气，刚到杨烁家门口，就见百十号拿着铁家伙的汉子堵着。
在马上养院里看，地上俩女人打的血葫芦一样。
这什么情况？
“锦衣卫办差，闲杂人散开！”徐信身边的人扯着脖子喊了一句，换来的是，杨家村人更握紧了手里的家伙，瞪着他们。
官府没好人，这是千百年来，农人们最朴素的观点。就刚才县令还领走二百斤稻子呢，那可是二百斤呀，能种二百多亩地呢，那可是差不多三万斤稻米呀？这稻子是杨家的，今儿就天王老子来也不能带走一粒！
徐信汗都下来了，这他娘的咋回事？民变？别看锦衣卫抓贪官行，可你动老百姓一根手指头试试，看洪武皇爷扒你皮不？
“杨十三？杨十三？”徐信在马上大叫。
杨烁跑出屋，视线里黑压压全是兵，顶盔戴甲，兵刃雪亮，心里有点打鼓。
“徐信，这怎么回事儿？”
见杨烁无恙，徐信心里松快一点，大声吼道，“奉圣谕，保护杨家稻种！”
奉圣谕？杨烁失神儿了，圣谕？皇帝口谕？洪武皇帝，朱元璋？
这他妈哪跟哪儿？
“怎么回事儿？”锦衣卫大兵把杨家村围了起来，乡民们不怕官府，可皇帝老子的口谕却一愣一愣地，族长让众人让开路，徐信让杨烁拉进屋。
“你让我喝口水！”端着大碗，饮牛一样，喝了水饱才开口，“皇上口谕，杨家稻子一粒不能外留，等旨意。”
“皇上咋知道的？你告诉的？”杨烁盯着徐信，心里翻江倒海。荣华富贵来了，老子这么大功您老不得表示表示？
徐信会错意，有些讪讪地，“我是锦衣卫，有替天子督察天下的指责。”
“知道你是锦衣卫？”杨烁没好气儿地说道，“皇上什么反应？这可是亩产千斤的稻子，开天辟地头一遭呀？”
“龙颜大悦！”徐信挤眉弄眼，“你小子命好，现在万岁爷都知道有你这么个人了，就等着以后朝廷的封赏吧？”
“你这意思，现在还没赏？”杨烁打量着徐信，“你就空手来的？”
徐信有点心里发虚，“哪有那么快？再说，你这事得上朝会大臣们讨论的，等几天。”
真他娘的失望？希望多大，失望就多大？若是朱元璋不知道也就罢了，八百亩的庄子也够杨烁这辈子小康生活了。
可忽然间阴差阳错之下，皇帝都知道了，你能不盼着皇帝老子的赏？结果，鸟毛没有，就派了一营兵，这位洪武大帝，真是让人猜不到。
“你小子不就是个百户吗？能调一营兵？”杨烁仔细瞅瞅徐信身上的官服，似乎和上次不一样了。
“升官了，现在咱是锦衣卫北府镇抚司的同知指挥使。”徐信一脸得色，“这还得谢谢十三你啦，多亏你那些海外种子！”
“来来，你跟我好好说道说道，这其中的关节？”杨烁拉着徐信胳膊，心里气坏了，我说这小子隔三差五往我家跑呢，原来根子在这呢。
我这带回海外稻种的正主儿还没捞着赏呢，你一个二手贩子居然升官了，什么世道？
“等会，等会儿！”徐信呲牙咧嘴，杨烁手劲有点大，“种子呢，种子是不是都在这呢？”
“都在，就县令带走二百斤。”
徐信眉毛立起来了，“他娘的，这些文官，鼻子比狗都灵，你先在家等我，我找他去，把种子要回来。”
“你派人去不就行了，一个七品县令，你派个百户去就够吓唬的了。”杨烁急得不行，这中间有太多的事他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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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杨烁做了个梦。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皇帝亲口御封。
“杨烁，有大功于国，赏黄金万两，良田千倾，朝鲜美女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