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坐在花厅跟几位茶楼掌事聊天时,府中守门的亚子前来禀报:“说是柳家小姐来了,候在门外不肯进来。”
我合上鸿泰茶楼的进货账本,对扬初立摆手示意他与我一道出去。
妆府大门外停着一辆板车,柳絮然一身嫩绿劲装,侧骑在门左的赑屃上,手里晃着皮鞭,见我出来,也没动作。
“我知道你前天故意触怒我,就为了这些茶叶嘛!不错,柳知宜的做法是龌龊了点,不过让你急一急嘛,我开心。”
她慢悠悠的站起来,指了指一旁的马车接着说:“我们柳家做生意,诚实守信,我柳絮然也不是什么趁人之危的人。这次的事给你一个教训,叫你整天一副清高的样子。”
我提着裙裾步下台阶,站在她对面冲她施礼:“小姐说的是,多谢了。”
柳絮然呆了呆,料不到我会态度良好的施礼。皱着眉躲开:“假惺惺!”
说完一脸嫌弃的走了。
我回头朝扬初立吩咐:“拉走吧。”
扬初立点点头,一脸欲言又止。我摆摆手摇头道:“这次的事情先算了吧。”
他叹了口气,应了声,叫人拉走茶叶。
自母亲走后,来提亲的至少十五起,柳知宜不过是不择手段了点,目的同那些人有什么不同?只要我一天没嫁人,这种变相的提亲方式就不会断。
如果这时候,来提亲的是苏络青,就好了。
我前脚刚进门,后脚苏知府就派人送来拜贴,下午相邀我碧湖画风舫游湖。
我回房间打开衣柜发呆。璎珈双手撑着头,学我趴在地毯上看着满衣柜的裙子。
“那件胡绿色醒目!”
“我要那么醒目做什么?又不是登台表演。”
“那条素色襦裙!最低调了。”
“这么低调做什么,我又不是端茶送水的仆人。”
璎珈受挫,白了我一眼,不在开口。我揉着她粉嫩的圆脸笑到:“今日你穿那件胡绿色!登台表演。”
璎珈激动的坐起来,口齿不清的叫到:“我什么都不会,那个曲子我才练到一半!不行,不行。”
“今夜风掌柜会亲自下厨做醉花鸡啊。”
“那,风掌柜会给我吃吗?”
“只有能给她赚银子的人呢,才有得吃。”
晚上,我套上银色长裙,带上璎珈坐马车来到碧湖码头。
风掌柜已经在码头侯着了。见妆家马车停下,走上前朝我福身。
我带上面纱走下马车,朝风莱点头:“苏知府到了吗?”
“还没,今日他包了画风舫全船,似乎请的不只有家主。”
“嗯,若是有人受邀上船,你派人知会我。”
风莱应了声,我带着璎珈上了画舫。
画风舫是母亲还在时开的一家水上青楼。最有名的便是碧湖十二乐,是十二位擅长不同乐器的女子。
甲板上铺着彩色羊绒毯,船栏上装饰着红色的绸带。船楼两侧挂满红色灯笼,在夜色格外暧昧迷离。
远处的十二只子船开始亮着灯,靡靡之音从远处飘来,又扩散整个湖面,飘荡。这儿,才是一掷千金的地方。
不久后,苏知府带着一行人上了甲板。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弱的男子,苏络青也在。
我心里有了底。上前朝他们一一福身:“苏大人,本该是依依上门相邀致谢才对,倒让大人麻烦。”说起来,苏络青那夜带知府衙役在碌石巷救我,还没登门谢这位知府。
“诶,妆掌事客气了,今日纯属请各位出来游玩。这位是京城徐侍郎徐大人,这几日莅临花城巡查。”苏知府圆呼呼的脸扯着笑介绍。
我朝徐侍郎福身:“有幸见大人。依依昨日风寒复发,受不得风,还请大人勿怪。”
“是徐某叨扰,得见妆掌事,是徐怀之幸。巡查谈不上,不过是来拜访故友。”说完,他回头朝苏络青笑笑。我顿时明白,他的故友是苏络青。
大概是来花城拜访旧友,被一心攀附的苏知府发现了,设酒局招待。
风莱领着一行人进了船楼主厅,中间的台上已有穿着暴露舞姬随歌摇摆舞动。厅两侧的十页窗户撑起,一眼能望到湖面飘渺灯光下的子船。
我刚坐下,苏知府举杯朝我们笑到:“这第一杯,苏某敬各位,一来是有幸与徐侍郎共进晚餐,二是抱歉打扰两位掌事。”说完,神色不善的看了我的面纱一眼。抬头一饮而尽。
我忙道不敢当,举杯敬酒。
苏知府定的是一个六人圆桌,特意安排我坐在徐怀右手边,我心里猜到他必定是打着我的算盘。而徐怀左手边的位置却故意空着,他自己也不坐上去攀亲近,看来,还有一位美人。
徐怀举杯与苏络青碰酒,指着四周笑道:“这位妆家的掌事真是玲珑心思,徐某自负名曲乐器鉴赏,却听不出这完整十二乐器,苏兄可听出来了?”
苏络青望了我一眼,抬头饮尽杯中酒。我坐在他左手边,他的伺酒的美人被赶到徐怀身边依着,我低头为他倒上酒水。
“这可是人家揽客的好手段,岂能轻易被你我勘破。”苏络青淡淡道。
“我看你是怕猜出来了,破了美人的生意,人家不再理你!”徐怀笑着调侃。
苏知府不停向码头张望什么,嘱咐风莱等等再拔锚开船。
“是是,快替徐侍郎满上酒。”苏知府应和着吩咐伺酒的美人。
徐怀单手推开递到嘴边的瓷杯,转头朝我笑到:“见了美人都已自醉三分,苏知府又来劝酒,岂不是要灌醉徐某。”
我望着他略微迷离的的眼睛,不动声色的夹菜。我不知道他是真心迷醉美人,还是借我挡酒。
苏知府忙点头称是。拿着帕子擦着额头的汗。
这时,一道青绿色身影从码头登上来。苏知府眼尖,向一旁的风莱吩咐道,可以开船了。
柳絮然挂着傲人的微笑从甲板款款走来。朝苏知府等人一一施礼。我掩着袖子,朝身后的璎珈嘀咕,这柳家姑娘,肯出来应酬了。
徐怀忽然举杯敬酒,俊脸上是一种看似痴迷却很清醒的表情。
“今日徐某何幸之有,竟然得见两位倾世佳人。”
苏知府忙应和道:“哪里哪里,是徐大人与金陵有缘,与两位小姐有缘,”
船舫开始绕着湖游动,十二子船依旧间隔那么远,跟随舫的四周。
柳絮然瞥了我一眼,挨着徐怀坐下。这时苏知府提议道:“听说柳小姐的画工一流,不知道本官能否代徐大人,求得小姐丹青一幅。”
柳絮然白了我一眼,朝苏知府点头:“知府大人相邀,絮然也不好拒绝,不过不能就我作画助兴啊,妆家美人才女如云,想必才艺不少,不如也放出来亮亮!”
苏知府巴不得两位美人献殷勤,乐滋滋的点头赞到:“不错,有次荣幸自然好,妆掌事意下如何?”
我故作慌张道:“大人抬举了,依依从小只学着如何算账做生意,这些乐器表演实在不会。”
风掌事送来笔墨纸砚。
柳絮然站在长案旁,提笔娇笑道:“妆掌事,怎么还怕不上台不成!说不会就作假了,耳濡目染这些年,总会点的。再说你若是没什么才艺,也能给坊间传言你能歌善舞的肃清呀。”
“苏某觉得,既然妆掌事不会,我等也不好强求,徐兄觉得呢?”苏络青放下酒杯,看向徐怀。
徐怀微笑点头,还没开口,苏知府脸色微变笑到:“我相信妆掌事心里还是愿意为徐大人献上才艺的,不过是谦虚罢了。”话毕偏头看着我皱眉道:“过分谦虚可不好了。”
我吸了口气,圆场道:“苏大人说的是,依依献丑了。”
我带着璎珈往偏厅走过去,径直上了二楼房间。风莱进来叫走璎珈,她带上门出去了。
我知道,以今日苏知府的用意,必定不会只让我乖乖喝酒吃饭。
我坐在圆桌旁,端起醒酒茶,一道茉莉清香从嘴中灌入喉间。不一会风莱敲门进来。
“璎珈换上备套的衣裙上台了。”
我点头,为她倒了一杯茶:“一会得麻烦姑姑替我亲自做只醉花鸡了。”
风莱皱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小姐还跟我客气吗?不过这苏知府也是欺人太胜,夫人在世时帮他应酬过多少高官,他如今打起小姐主意了!”
我只笑不语,苏知府不过是以为妆家与他,仍旧是以前的合作关系。只可惜,大多联盟都是因上一辈的离开而瓦解的。
我微微推开一寸窗户,飘进来一阵琴声,一听就知道,弹奏的人是初学者。
这才是我要璎珈代替我的原因:一个炉火纯青的人,技法熟练到根本无法假装自己琴技差。而在座的都是风月场所的常客,怎么会听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