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临近夜幕时，安哥捧着一把小巧匕首扣门进来。

我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身着黑衣，面容清丽的女子，眉间淡淡的不甘与愁绪。

“今夜，恐怕不会安生，你随身带着这个。”安哥将匕首的递到我掌心。这把匕首正是初见他时，他身上唯一的武器。匕首柄上蓝色宝石在烛火下璀璨生华。

马车行驶在长庆街上，而后拐向城东而去。

水云台在城东的水云山上。山上有一处天然温泉。前朝时，游山玩水的磬予王看中，在温泉上修了一座山庄，名为水云台。

那时，红颜馆的头牌还是千佛琵琶手黄姬。磬予王迷恋黄姬美色，而黄姬是南海渔女出生，在水中姿态甚是美艳。磬予王就把水云台赐给黄姬，日日与美人作乐。直到前朝覆灭，磬予王死于断头台。而今，水云台的主人依旧是黄姬。

从山脚乘车需要半个时辰，我许久不见黄姬，原本就打算早点到山上，与她叙叙旧。没成想，还有比我更早到的人。

水云山山门外，停着两匹白马，栓在柱子旁，埋头啃草根。

云遥站在门前迎客，见我到来，几步跑来，帮我拖着裙摆。

“妆姐姐可来了，我家夫人从早上就开始盼着了。”她像欢闹的小孩般开心。

我跨过门槛，回头拉着她的手抱歉道：“我也是昨儿个上午时分才得到消息的。我倒想早点来，可又怕姨母忙于布置宴会，不敢打扰她。”

我对水云台算是熟门熟路了，牵着云遥走过大堂，拐过长廊来到后山的温泉池旁。

温泉池上搭建了一座长宽各十丈的平台，修有一座平板桥连接平台和长廊。此处四面地势略高，台下常年的温泉氤氲，仿佛身在云天间。水云台由此得名，而庄名也取于此。

安哥跟着我走上桥面，远远看见一身白衣的黄姬坐在右侧席位，而对面坐的还是两位熟人，徐怀与苏落青。

我缓缓走进平台上，朝黄姬侧身施礼。黄姬脸色红润，眉眼含笑，招手我过去。

我微摇摇头，转身走向苏落青和徐怀，朝他们行礼：“徐大人，苏庄主，来的早啊。小女还以为自己才是最积极的，没想到二位比我更盼见到那位西域美人啊。”我这话里露着几分酸意。

徐怀尴尬的笑笑，站起来拱手：“哪里，妆小姐几日不见，脸色越发好了。徐某只是听说苏兄要来水云台，徐某倾慕水云台的盛名许久，才早早拉着苏兄来的。”

我点头应道：“原来是倾慕美景，小女还以为，两位是倾慕美人呢。要知道，今晚，柳小姐可是被受邀请了的。”像徐怀这种喜怒哀乐全在脸上的人，不知是怎么混迹官场的。

“当真！自那日画风舫一别，再没见过柳小姐，不知她伤寒可好了。”徐怀忽然略微兴奋回答。

我转眼对上苏落青一脸微笑，凤眼微敛，很是好看。

“你呀，一过来就蹦到小年轻身边，倒把我这个主人晾在一旁。”黄姬像吃醋的孩童般不满道。

我从安哥手上接过锦盒，坐到黄姬身旁：“我哪敢，只是前几日与徐大人生了一些意外，有些不放心。”我将锦盒打开放在桌上。

“这是我今天从苏家新开的欢颜阁给您挑的一只步摇，看看喜不喜欢。”自从前朝覆灭以来，她整日都是一身守节打扮。

黄姬宠溺的摸摸我的手，从锦盒里拿出步摇。看看我，又转头看向苏落青。

“好精致的步摇，这么精细的东西，我好久没见到了。苏庄主家的匠人，手艺高超，生意必定火吧。”

苏络青拱手道：“不敢当，这间店只是在下盘下来给叔父玩耍，算不得什么正经事务。夫人和妆掌事喜欢，是苏家的荣幸。”

“用心做的事物，必会得到心上人欢颜一笑。我相信苏庄主为欢颜阁取名时，绝对上了不少心吧。”我伸手抚着锦盒上，欢颜阁的烫金印字。

“欢颜？苏庄主一表人才，又家财万贯，必定有许多女子倾慕，不知庄主可有心上人。”黄姬将步摇放回锦盒，抬头笑道：“我虽然从不下山，但有一些相交的贵夫人时常聊起苏庄主，惹得我这一把年纪的也好奇起来。若是没有，我可要推几个侄女做媒了。”

徐怀听后低低笑起来：“敢情夫人也并未像外界传言般的不问世事。”他转头，捅捅苏络青胳膊坏笑：“徐兄，你可要交出老底了，别误了夫人一片好心。”

我看了一眼苏络青，提壶给自己倒茶水，不慎洒出茶杯。

苏络青脸上笑意减退，站起来拱手道：“多谢夫人好意，不过在下已经有婚约了。”

我手微微倾斜，放下茶壶，端起茶杯，佯装平静的品茶。

“原来已经有婚约了。”黄姬一脸遗憾的低头，递给我一盘栗子。抬头间已经是温和亲切的笑脸，问道：“既然是苏庄主的未婚妻，定然是以为门当户对，温婉可人的淑女了。可惜我那些侄女了必定比不上。”

苏络青摇摇头，目光望向我身后的山峦笑道：“她并没有万贯家财，也没有门当户对的背景，却是苏某心里，最温婉善良的女子。”

我的手抖了抖，放下茶盏。不动声色的用袖子擦去溅在手背的茶渍。

太好了，没有万贯家财，不门当户对，温婉不见，残忍有余。与我一个都对不上。

“苏庄主喜欢的人，必定是我等凡夫俗子不能比拟的。不说这个，免得你们这些小年轻烦我这老婆子。”黄姬伸手替我剥了颗栗子，吩咐侍女摆上美酒。

“这是以前王还在时，存的女儿红。一直没机会拿出来，今日这宴会正好增加气氛。你们来的早，先尝尝。”

黄姬起身，端着酒壶走向对面，一一为他们倒酒。

徐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眉眼舒展，叹道：“好酒啊！想来我从前在京城自诩花酒喝过无数，到了金陵才知自己真乃井底之蛙！”

“诶，苏兄觉得如何？”

“酒香浓郁，味道甘醇。”

“我觉得比上次在红颜馆的那刀子烧好点。”徐怀啧啧称奇：“好酒啊，若是有美人琴音，就怡情怡景了。”

黄姬捧着酒壶笑道：“还是徐大人会享受，美人琴音都有，不过你可不能独享。我家依依自小跟我学琵琶，青出于蓝胜于蓝。今晚大家都能大饱耳福了！”

我心知不好，这下谎言戳破了。

“哦？原来妆掌事是深藏不漏啊，今夜，本大人也能一饱耳福，见识一番了。”苏文方从桥上走过来，语气极其讽刺。

他手旁还依偎着一位红衣美人，赤足上描着一支彼岸花。

我脸色微变，皱眉站起来，朝苏文方施礼。

徐怀看了眼我，打圆场道：“诶，这美人，就是美人，低调不张扬。今日徐某有的不只是耳福，还有眼福呢。”他走到平台边，手上还端着美酒。

“这位想必就是西域第一美女，曼珠沙华姑娘呢！徐某见了夫人美颜，都要低下头，变作一堆沙土，才能仰视到这位倾城美人了。”

“怎么是李曼珠？”黄姬拉着我低声问道。

我知道她一直久居深山，不因世事，更不可能知道西域的消息。

“姨母答应苏大人时，不知道是为谁接风吗？”我小声询问。

“早知道是她，我没派人杀了她算好了。”黄姬语气不善。

李曼珠扬着薄纱制的衣袖娇笑：“徐大人真会哄人开心，这金陵第一美女在这，我一个外邦女子哪敢称美人呢。”说完朝我这边看过来。

“哼，你本族姓李，地地道道的大宋安县人氏，回了金陵怎么就变成外邦女子呢。”黄姬皱眉戳破。

“难为姐姐还记得我族氏，还愿意为我设这接风宴。操办的非常好，我很喜欢。“她扭着腰肢大方牵着徐怀坐在苏络青身旁。眼里带着一丝挑衅。

黄姬生气欲走上前，我轻轻拉住她，示意她不要冲动。

我端着酒壶走到对面，亲自给李曼珠倒上酒：“这是窖藏的女儿红，李姑娘尝尝。”

李曼珠扬唇看了我一眼，端杯一饮而尽。

“李姑娘好酒量！”徐怀赞到。

我又给她满上酒，晃晃酒壶里的酒水笑道：“味道如何是不是有一丝涩涩的味道。越久的女儿红，这丝涩味就会越重。”

我端着酒壶慢慢绕到她身后：“那是因为每坛女儿红里，都有新生女孩第一次啼哭的泪水。而这滴泪水在酒中酿得发涩。所以埋到女子芳龄出嫁的时候，酒水味道最佳；越久，就越涩。”

说完时，我已经绕到她身后，微弯腰，将酒壶摆在她身前。李曼珠脸色变青，将酒杯重重放在桌上。

“哦，这酒莫不是师姐为依依埋下的女儿红。”李曼珠恢复脸色，转头嘲讽到：“拿出来得太早了吧。”

我伸手抚过额头的发丝，走回桌位：“依依以为是这酒，该是姑姑的女儿红，开封太晚。”

李曼珠生气将酒杯一放，甩了甩长发。

苏文方面色有些难看，刚要开口，忽然又是侍女开口禀报：“柳掌事和郭大当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