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将将亮，檀木出门请各妆家掌柜还未回来。

一席锣鼓声阵阵由远及近。我本就没睡，揉着酸涩的眼睛更衣出门去看，心里揣测难道柳家又有什么动作了？

守门的家丁慌慌张张跑进来报道：“小姐，郭家来人，在门外等着。”

我皱皱眉，难道郭家按耐不住，想找我联手自保了？

“请他们进来。”我巴不得在此时无助时有个盟友。

“可……他们……带着活鹿和红箱。”家丁吞吞吐吐道：“为首的是媒婆刘二嫂。”

我倏忽站起来：“让他们走，就说我不在。”

“是。”家丁点头，小跑出去。

我有些焦急的来回踱步，这么做，会不会激怒郭家，毕竟现在我处在劣势。

“小姐，刘二嫂说，你在不在没关系，她只是过来纳彩，回头您回来了再答复就行。”家丁急急忙忙跑回来。

我沉思片刻，如果现在果断拒绝，只怕就漏泄了。他们猜到我在家，故意回避，实在会惹怒郭家。只好同意：“那就收下来，叫他们人回去。”

家丁见我心情不佳，不敢多言，匆忙回去了。

外面敲敲打打的锣鼓声终于消停，几位掌柜也从好事的人群里挤进妆家大门。

“小姐，风琴身体不适，来不了，让我转告小姐歉意。”风莱一眼通红，发髻松散，走到我身边抱歉道。

我点点头，示意其他掌柜坐下。

“鸿兴茶楼的荀掌柜也是身体不适，感染风寒，来不了。”杨掌柜道：“昨天半夜暗香院的沉香掌柜也是突然病倒。”

这两人，活成人精，此时恐怕不敢跟我走太近。

“今日打扰大家休息，依依实在抱歉，只是近来发生太多事，大家也有许多担忧。我作为家主，必须将情况告知大家。再一同商讨今后的打算。”我站起来，缓缓道：“荣月楼和红颜馆的事，即是人祸也是天灾。”

“小姐对此事有什么解决办法，这荣月楼和红颜馆是妆家主要收入，再亏下去，账面上不平，我思美阁刻没钱拿出来养闲人。”城东思美阁李沉鱼摸着发尾问道。

“最重要的是，这两件事还没解决，谁知道柳知宜下一个要对付哪家店。”杨掌柜担忧道。

“眼下尚不知柳家下一步，不过他下手是早晚的事。首先，将红颜馆和荣月楼的姑娘挑几个拔尖的送去京城万香阁，其他的，愿做家妓的就送进暗香院。”我吩咐道。

“既然小姐要分人，怎么能落下我思美阁。以前荣华月在时，挤兑我阁，挖走多少好苗子，我要荣月楼那个新花魁伎乐。”李沉鱼放下发尾，不满道。

我皱眉：“现在只是暂时的，伎乐愿去思美阁，我自然不反对。”

“那现在被关在监牢的碧水怎么办，衙头传她问话已经两天了。她好歹是红颜馆的老资历了，七岁就进了馆中，一直本分。现在关在监牢，那些狱卒不定怎么待她。“杨掌柜担忧道。

”那个小贱蹄子，活该被折磨，平时一副清高样子，我以前见她快十五还没接上客，想要她过来的，她竟然不愿意。”李沉鱼侧头笑道。

我有些不悦，虽然一直知道她们喜欢暗地里互挖墙脚，可是同是妆家人，最忌讳暗中使绊子不团结。

“行了，碧水我会找人打点的，妆家不会抛弃任何一个自己人；但是谁要是敢背板妆家，我有的是手段，荣华月就是例子。”我平淡威胁到。

“小姐别吓我，我胆子小啊。明眼人都看出，今天荀掌柜和沉香明显是怕柳家，故意回避你，你说你能拿他们怎么办呢。”李沉鱼讽刺的笑道，一双明媚的眼睛环视一周：“在座跟着妆家多少年，可从没受过这种气，以前有苏大人撑腰时，我们什么时候窝囊过。”

“你什么意思！”杨掌柜不满道。

“没什么意思，小姐与其把姑娘们赶来赶去，还不如赶紧跟柳大人修复好关系，也让我们底下人好做事。”李沉鱼翘上二郎腿，喝了口茶：“小姐当初不分轻重的一杯茶泼上刘大人的脸，小姐是撒到气了，却要连累我们底下人受罪，呵呵，夫人走得早啊，没交代好后事。”

我提起桌上的茶水一把泼到她的脸上，精致的妆容扭曲，她狠狠的瞪着我。

我将茶杯放在她桌旁，一手握住她的下巴冷笑道：“我从不做后悔的事。你要明白，你还能坐在这被我泼茶水，是因为我的允许。”

想来我前几年跟骆师傅果然学野了。

“小姐，沉鱼她一时语快，小姐别生气。”风掌柜劝道。

“小姐，沉鱼是……”杨掌柜欲劝解。

“小姐……”屋外守卫又跑回来了。我本就在气头上，一把甩开李沉鱼的脸，怒道：“什么事。”

“又有人来送聘礼。”守卫明显被吓到，战战兢兢道。

“让他们滚。”我随手抄起茶杯摔出去。

守卫点头，慌慌张张跑出去，被杨掌柜叫出：“慢着。”她朝我安抚道：“别生气，小姐，眼下不宜再得罪人了。”

我不情不愿的抱胸不耐烦的问道：“谁。”

守卫望望杨掌柜，不敢抬头看我：“是，苏家。”

“啊，苏家？”

“这苏家长房的两位公子都未曾婚娶，是哪个公子啊。”

“不会是之前上门送聘礼被拒的那个外姓公子吧。”

周遭想起浅浅的议论声，我还沉浸在方才守卫的话里，久久不能自拔。苏家，竟然是苏家。

“是，苏络青吗？”我心里忐忑，可是却问不出来，只能在心里自问无数遍。

最后，杨掌柜低声问道：“你看清楚，是苏家谁的聘礼吗。”

守卫看了看呆愣的我，支支吾吾道：“是，苏庄主下的聘礼。”他淹了咽口水，继续道：“一对雁，金器银盘，三里红妆。”

我恍恍惚惚就听到一个苏字，心里雀跃，却不敢喜形于色，生怕一高兴，又变成过去每晚的梦境。

我提着裙裾，一路小跑到大门，入眼都是延伸街头的红箱，两只大雁被绑在吉祥木两头，时不时尖鸣。

“妆小姐，原来你在府，本官是金陵新上任的官媒，受苏庄主所邀，向妆府提亲。”门边一着红色官服的清秀男子朝我拱手，我慌忙回礼，望着呜咽的大雁，确认到：“是，苏家苏庄主苏络青提亲吗。”

“正是。恩，小姐可以好好考虑一番，若是家中无长辈，请年长的同族亲戚来商讨也行。先进去说？”他似乎担心我会拒绝，含蓄的表达想进府述求。看来吃过不少闭门羹，吃出经验了。

“不用进府了。”我理了理发。

他瞪着眼，脸通红小声埋怨道：“别这么直接吗。”

“我答应了。你将聘礼、大雁和男方的生辰八字留下，回去交代，婚礼越快越好。”我一口气说完，生怕出什么变故。

他睁着眼睛吞吞吐吐道：“不用，请族中长辈做主？”

我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他眨巴眼，转身离开。

附中的守卫将府外的红箱陆续搬进府，那两只大雁越过我时，雀跃的鸣叫一番。我忽然有种流泪的感动，摸了摸眼觉，却什么都没有。

“小姐，您？”杨掌柜拍了我的肩，我才肯定不是梦。

“让掌柜们回去吧，这几天妆家的事，就由你暂时处理。”我出声吩咐，声线不稳。

“恭喜小姐。”李沉鱼率先出来，阴阳怪气的笑道。

我没有理会，点点头。她也不再多言，扭着腰肢离开。

“妆家许久没有这等喜事了。”风莱走出来，眼中含泪，凑近我耳边低笑：“小姐，终于如愿。”

我张了张嘴，高兴的不知该说什么。

所有人离开后，檀木默默的守在我身旁。我走到后院牵出白白，翻身骑上马，往城北去。

停在苏府门前的巷口，远远望着那张低调的大门，心里涌着一股巨大的欢悦。我调转马头往红颜馆后门去，径直进了后院，正碰上在亭子里喝茶聊天，面色红润的风琴。

她先是一愣，随后尴尬的迎过来。我没有多看她一眼，进了遥水阁三层。

一直临近午时，我才从三楼下来。檀木站在楼外，唇色发白，我才知道她一直候在楼下。

“小姐，是不是不打算救师傅了？”她皱眉问道：“小姐要嫁给苏庄主了，是不是不会去救师傅。”

我抿唇，深吸了口气：“婚事和我救他一点都不冲突。”

经过一个上午，我已经恢复平静。

“跟我去趟苏府。”我淡淡吩咐。

欢喜过后，我意识到今天的所有事，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