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我站在苏府门前的巷口树荫下。牵着白白等苏络青。一般这时候，他都会回府用午膳。

远远看见苏络青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夫回头说了什么，苏络青掀开帘子看了我一眼。马车加速，停在我身边。

苏络青下马车，走到我跟前拱手道：“妆小姐，真巧，入府一叙可好。”

我自然的搭上他的手，牵着仰头笑道：“不巧，我在等你。”

他脸上笑意加深，点头，由着我拉着他进了苏府。

檀木皱眉候在府外。出来相迎的苏管家笑呵呵的看着我，跟在身后。

我凭着记忆往苏府后院走，虽然只来过一次，但是我记得是在哪个长廊左拐，第几个路口右拐。走到同心桥时，我停住脚步，回头朝他歉意笑道：“接下来怎么走，我真是记不得了。”

苏络青笑了笑，不着痕迹的抽出手，指着同心桥的东面，越过我，走在前头带路。

与上次不同，上次我来时，是为求苏络青娶我，当时心情忐忑不安；如今，我来是，了解他为什么娶我。

苏泷在院门前候着，见到我冷哼了一声：“庄主，方才四老爷过来找你了，让我将这个给你。”

苏络青接过苏泷手上的信封，没有立即拆开：“今日我就不去母亲那用膳了，传到东桑院里来。”

苏泷应了声，离开。

东桑院三面临湖，右侧在湖上建了了一个水榭，苏络青领着我往水榭走去。

中央摆着一张白玉桌，雕琢着芝兰玉树。水榭旁的湖边飘着几朵似真似假的菡萏，寒风刮来，在水中飘荡。

“你为什么要向我提亲。”我坐在桌边，开门见山说道：“既然前几次，你半点犹豫都没有拒绝我，今早，为什么突然提亲。”

苏络青方坐定，听完我的话，明显一愣，而后静静看着我没有接话。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有个心尖上的未婚妻的。”我忽然不敢再盯着他的眼睛，低下头，指尖描摹着桌面的玉树的形状。

“苏家向妆小姐提亲？”不是陈述，而是疑问。

我的心一落千丈。苦笑道：“你若是反悔了，大可不必这么敷衍我；你若是戏弄我……”我顿了顿，压抑住喉间的酸涩：“那你成功了。”

苏家提亲的事，本就不和常理，态度跟之前截然相反。我是有怀疑的，只是不愿相信。

“并没有戏弄你的意思，只是此事，苏某确实不知，你稍等片刻，苏家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苏络青站起来，微皱眉，安抚几句，叫来苏泷。

苏泷端着茶水走来，见苏络青恭敬道：“二爷，四老爷说，若是妆小姐上门，请您将信看完再答复。”苏泷放下茶杯，摸着后脑勺道：“我方才忘了说了。”

苏络青从袖口取出信封，展开信纸。他全程皱眉，末了，将信纸揉成一团，手背青筋暴起。他忽然坐下来，平复情绪，倒了杯茶递给我。

脸上的笑意收敛，喜怒不明。显然苏玉铭插手整件婚事。

我没有接他递来的茶水，一旁的苏泷为了避免他主子尴尬，躬身接过，放在我手边。

“苏家会以六礼迎娶小姐进门。”他片刻静默后，说出这句。

我抬头正眼看他，微微眯眼，语气不善：“是苏家要娶我，还是你苏络青要娶我。”

“有区别吗？”苏络青凝眉。

“有。”我呛声道：“如果是苏家娶我，我不嫁；如果是你娶我，我……倒贴也要嫁。”

苏泷没憋住笑，被苏络青瞪了一眼。

他定眼望着我，仿佛要望进我心里。

“罢了，我不该对你埋怨，你什么都没做错，甚至，是苏家连累你了。”他看了我一会，移开眼，看向水中漂浮不定的菡萏道：后天五星过月，是天道吉日，苏家已经安排好一切。待小姐入府。”

我张了张嘴，犹豫一番道：“可是太急了吧，我嫁衣还没做呢。”

“一日都不能等，嫁衣苏家会做好的。”苏络青淡淡道，心情明显不佳却强扯这和善的笑，吩咐苏泷将饭菜传来招待我，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我默默等着苏络青离开不久后才起身，苏泷问我要吃什么，我报了几个难做的菜名，他认真的记下来，出了水榭。

我借口想喝酒，把另一个家丁也支开了。

凭着上次去一方阁的印象，我往路边的草丛打量，一直到湖边的乌篷船边，飘着一团白纸。我提着裙走进水中捞出纸团，查探四下无人，小心揣进衣服里。

我没有再回东桑院，我妆依依还不稀罕那顿没主人作伴的午膳。

路遇一贵妇人的侍女拦住我：“姑娘是哪位主子的客人，怎么只身在湖边逛。”

侍女眉眼清秀，复回头望向后头的贵妇等待指示。

苏府这般年纪的妇人，除了苏络青的母亲，我实在想不到还有谁。

我上前婷婷拜见：“见过夫人，小女受苏先生相邀赏莲，出府时贪恋美景，走丢了。”不知是因为媳妇怕见公婆的心理，还是什么，反正我不愿让她知道我就是妆依依。

“原来是四弟的客人，西凤，你送姑娘出府吧。”夫人吩咐道，随后没有多留就越过我离开了。

我全程不敢抬头看她，只听到她淡漠的嗓音。看来我这未来婆婆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西凤领着我往大门方向走，边走边打听到：“姑娘生的真好看，举止优雅。肯定是哪家书香门第的小姐。”

到底是豪门一把手身边的丫头，一句话想套出不少信息呢。既想打听出我的名字，还想知道我的身世背景。

“家中经商，金陵城里不足为道的生意人。”我淡淡道：“姑娘看着在夫人身边地位不同，必定是被夫人看重的吧。”

西凤轻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檀木还在门边等我，神情冷漠。我同西凤告别后，带着檀木离开苏府。

“小姐要去哪，回府还是去红颜馆。”

“红颜馆。”我回答。

再会回到红颜馆时，馆中的姑娘说风琴头疾复发，回房休息了。我不置一词，只是吩咐她拿个手炉给我。

“外面风大，你进遥水阁等我。”我推开门，让檀木进来。她低着头跟进来。

我捧着手炉一直走到三层，将上午画好画挂在右侧空墙上。转身坐在案后，将衣服里的湿哒哒的纸团取出来，小心伸展开来，贴在火炉壁上。好在被苏络青揉成纸团，我捡起来及时，里面的部分没有浸水。

墨迹有些渲染，不过还是能看清上面的一行潇洒的字：

太后懿旨许配昊阳公主于苏络青，懿旨十五日辰时下，两日后至金陵。

我往后躺靠在椅背上，定定的看着那些墨迹渲染的字。

原来如此，这就是今日苏络青一时里两个态度的原因，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痛。

忽然讨厌自己过于敏感聪慧，做个待嫁的傻子多好。

一坐就是一下午，外间亮起灯火，我才恍然。疾步下了楼，檀木依旧站在原地，脸色不善。

“小姐已经耽误了一天了，是否不愿赴边境救人了。”

“你先去账房支出十万黄金，去十杀阁，买安哥的命。”我吩咐道。

“已经去过了，就在今日您在楼中作画时。”檀木冷漠到，不复之前的恭敬。

“哦，那就好。”我小声道：“十杀阁怎么答复？”

“小姐，你，真的不去救师傅吗？他之前待你那般好，为你赴汤蹈火，当初在京城，我护你不力，让你被关进延福宫。可是我自己也备受酷刑，师傅还是要惩罚我。他对你一心一意，你却置他不顾！”檀木愤怒的指控，恐怕是她进府以来说得话最多的一次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她忽然冷笑：“是奴婢看错主子了。”

说完她转身开门，门边偷听的丫鬟害怕的跑走了，檀木指间飞刀射出，丫鬟毙命。檀木不再说什么，也没有回头离开了。

我瞟了眼丫鬟的尸体，越过她，往后门离开。以风琴的性子，定不想再添麻烦，躲在暗处派人偷听消息的她，此刻肯定焦急的处理尸体。

妆府扯下多月悬挂大门的丧灯，换上炫目的红带。

杨掌柜一脸喜气的指挥家丁搬弄着盆栽和桌椅，见我回来，高兴的迎过来：“方才苏家送来了礼帖样式和嫁衣，你去试试。”

嫁衣？这么快？我被她催促着回了秀楼，桌上摆盘上折着一套火红的嫁衣，金丝玉镶。我伸手摩挲着腰带上彩线绣着一只莲蓬。

“莲蓬，意喻莲生多子。苏家绣娘手工果真绝。”杨掌柜笑道。

“苏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制好嫁衣。”我抖开嫁衣，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我看了一下，是你的尺寸，兴许人家早就看上你了呢。依依，你竟然真的要出嫁了，虽然仓促，可是你能嫁得如意郎君，姑姑替你高兴！”杨掌柜说起来，红了眼：“可惜你母亲，看不到了。”

我默默的拿着嫁衣在铜镜前照了照，镜中映出一个红火的身影，眉目间不是待嫁的娇羞，而是疑云丛丛。

这套嫁衣怎么会是苏络青提前为我而制，他今日才得知苏家求了亲，而他自己也就在午时刚应下这门亲事。倒是葫芦不知卖什么药的苏玉铭可能。

“你放心，我们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嫁过去。”杨掌柜抹了把泪，拉着我试起钗冠。

“小姐，苏家派人送来婚书。”家丁在外禀报。

杨掌柜高兴的出去接过，拿回来递给我：“小姐，原本婚书该和聘礼一起送来的，不过，不知怎的，晚了这么多时。”

不寻常必有异。

“恩，母亲不在，原本应该由您替我签的，不过我想还是应该署母亲的名，算是我最后尽孝。”我回避道。

“是啊，哦，夫人的印章在书房，我去替你拿。”杨掌柜说完，退出房间，带上门。

我犹豫了一下，打开婚书：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结姻，匹配同称。看十八日樱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一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此证。书约人：苏络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