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轳驶回苏府,停在苏府府门前。
一路上苏络青都未开口,十分淡然的接受着我注视。我撑着下巴一直呆呆的看着他的侧脸,真的很耐看,好看得想上去亲一口。
车外车夫低低说了句到了,苏络青率先逃似的下了马车,在马凳旁等着我。
我揉了揉支撑麻木的手肘,下了马车,苏管家弓着老腰迎上来。
“苏络青你用晚膳了吗?”经过今早老夫人的事后,我不便再唤他夫君,又讨厌他待我如同稚儿,不愿让他轻看我,直接唤他全名。
“用过了,你还要不要再吃点?”苏络青领先一步进府,对我的称呼未表不满。
我贼笑着跟在他身后,今夜夜黑风高,作案的好时机。
我扶着额头往前晃了晃,撞上他的背,他迅速转身接住我,扶着我站稳:“怎么了?”
“今夜妆家茶会,喝多了。”我在他怀里蹭了蹭,偷笑。
苏络青侧头吩咐管家:“煮些醒酒汤送来东桑院。”
“这几天四老爷经常宴客至天亮,醒酒汤时刻备着,我这就去盛。”苏管家答道,将灯交给婢女,往桥边小道而去。
苏络青扶着一路回了东桑院,上了二楼。
“二爷,夫人回来了啊。这是怎么了?”望月跑过来,担心道。
“喝醉了,倒杯水来。”苏络青边吩咐边将我扶到床上,伸手将我的鞋子脱掉,俯身拉被子盖过来。
我乘势搂住他的腰,起身将他压在身下,苏络青反手拽住我,我惨叫了声疼,他便松手了。
我脸凑近他的侧脸,直视他的凤眸道:“我其实装醉。”
“知道,你以前说过你酒量很……不错。”苏络青淡淡道:“换个姿势谈。”
“不,我要跟你单独谈谈。”我咬重单独两字。
望月端着水杯跑过来,见床上这一幕,灰溜溜的跑开了。
“我们的婚事是要好好聊聊了,苏络青。”我凑上去,唇贴着他的下巴。
苏络青微眯凤眼:“好,有什么事,坐着好好商量。”
“恩,坐着呢,你说吧。”我动了动坐在他腰上屁股。
“……”
“我们之间一年之约的事,除了老夫人,还有谁知道。这一年你打算怎么样对待我。”我问道,唇一张一合间,触碰着他的下巴,我能感觉到他呼吸沉重一分。
“此事是四叔一手计划,我也是之后知情,唯独我们四人知晓此事。”他伸了伸脖子,将头转到另一边道:“至于你,我们都知道这是一场彼此有利的交易。”
我也跟着转到另一边,含着笑偏要出现在他眼前:“那你要如何待我。”
他微微皱眉,眼里冷清的看向我:“很早我就说过,于我而言,你只是故友侄女,算起辈分来,你唤我一声世叔不为过。”
我心下失落,面上强装喜悦的吻上他的唇,撒娇道:“说起来,我自小最喜欢的叔伯,就是苏世叔呢。”
苏络青楞了片刻,忽然后仰,撑着床榻,翻身起来的后,迅速捞住往床下跌的我。
他一把将我推坐在床边,远离我三步之遥,语气不善道:“没大没小,以后不许这样。”
眼里闪着怒意,拂袖转身要走。
“算了,你早些休息,明日你酒醒后再来找我。”他似乎觉得方才语气重了,停在门边缓和一番说道,然后推门离开。
方才明明说知道我装醉,这会儿又说我醉了。苏络青,你骗我还是骗自己。
望月捧着茶红着脸进来,放在桌上:“苏管家送了一碗醒酒汤,夫人要喝吗?”
“不喝了,去浴房。”我理理松散的发髻,起身往外走。
说起这着磨人的功夫,安哥可是深受其害多年,至今仍挂在嘴边揶揄我。
夜深人静,屋外飘雪未停。
我沐浴完,没有上楼,靠着廊柱盯着书房外窗纸上人影浅笑。回头问道:”苏络青他,什么时候沐浴。”
望月摸了摸头,耿直道:“每日寅时和卯时。”
我把玩着发尾,转身上了楼:“夜深了,休息吧。”
一夜无梦,在苏府这几晚,我都没有再重复一直伴我的那些恶梦,大概内心深处知道,苏络青就在楼下。
第二日我没能赶上苏络青晨浴,睡眼惺忪的推开门,就看到苏络青带着苏泷出东桑阁,在院外边走边交谈什么。
我默默的回房梳洗。虽然我这婆婆跟我约法三章很明显,她不会烦我,也含蓄的表示不要去打扰她,可她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婆婆。
楼下传来喜庆的鞭炮声,我才恍然,明日就是元日了。
我赶紧换衣服,唤望月进来替我梳头。她穿着喜庆的翠边红袄,朝我行礼:“夫人,今日四老爷请了一些江湖朋友在一方阁设晚宴,派人来问您要不要过去。”
“回话吧,很荣幸受邀,准时过去。”我对着铜镜带上翠玉耳坠。
望月欢喜的跑出去,很快跑回来给我梳了一个祥云髻,别上一只剔透的木兰玉簪。
我想着今日无论如何得把我的衣物什么的搬过来了,毕竟成为真正的苏夫人,需要不少工具。
“让管家备好马车,我想先去母亲那请安后回趟妆府。”我起身走出房门,往西凤台去。
婢女早已在桌上布好早膳,恭敬的褔身道:“夫人,膳房备了十种不同口味的早膳,您喜欢哪种,奴婢记下来,以后照做。”
我坐下来,别开蝴蝶袖,夹了一块油捞团子尝了尝:“我不怎么挑食,吃东西完全看心情,轮流吧。”
“是。”婢女有眼色的替我盛了一碗汤。
我随意喝了几口便放下,下了楼,带着望月出院子。
望月在前头领路,虽然昨天才去过,可是实在记不住路啊。
辉月堂的婢女见我,恭敬的迎上来施礼唤夫人。
“老夫人在吗,依依过来请安。”我细声道。
婢女神色淡然的弯腰:老夫人交代,今日手抄佛经祈愿,不见任何人。”
意料之中,却还是黯然。
“好吧,也不好打扰老夫人。”我转身离开。
府门往外停着的依旧是那辆梨木银白马车,车夫将马凳搬下来,恭敬的候在一旁。
望月扶着我上了马车,认真问道:“早膳不合夫人胃口吗?”
我坐在榻上,翻开方桌上的半旧的《女论语》:“还好,只是今天没什么胃口。”我随手翻开扉页,问道:“这是谁放上车的。”
“今日苏泷拿过来给我,说是二爷给夫人的,我想了想,夫人在马车上有时间看,就放上来了。”
我有些好笑的看着朱笔勾画批注“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苏络青是在因昨晚的事,委婉的教导我?
可惜我自小学习这些东西,却从不认真当回事。
“夫人回妆府,要不要叫上二爷一起呢?”望月犹豫片刻问道。
我掀开车帘看向长庆街头放鞭炮的几个小儿,扯了扯嘴角:“不必了,苏络青忙得很。妆家早就没了高堂,不用在意这些俗礼。”
马车缓缓停在妆府门前,守卫见我下了马车,忙小跑过来:“小姐回来了!”
我点点头,抬头看着妆府大门上未撤下的喜灯,笑了笑,:“红衣姑娘可有回来过?”
我擅自成亲,真怕祖母知晓了,会跑回来教训我。
“这几天只有杨掌柜偶尔来过一次,带了一位于掌柜住进客房。”守卫禀报道:“小姐可要见那位于掌柜,他一大早去鸿泰茶楼了。”
“不用了。”我抬脚上了台阶,跨过门槛,这是第一次回娘家吧。可惜没有至亲欢喜迎我。
我带着望月一路穿过长廊去到我住的绣楼,她惊喜的左右张望道:“夫人娘家真别致,很少人家会用桃色来粉漆廊柱。”
“若是这四周的桃花一开,整条长廊都是桃色,那叫一个迷人。”我笑道。
说实话,我挺喜欢望月这样的丫头,不如西槿聪明,比璎珈机灵。这样的丫头才不会揣测主人的心思,也不会办砸事情。
忽然清脆的笛声传来,我脸色微变,回头对望月道:“前面就是绣楼,你在那等我。”
望月乖巧的点头,不问不迟疑,快速往秀楼去。
我走出长廊,从桃林里穿过,往竹林方向走。笛声愈发清晰。
竹屋前,祁孝廉一身白色的襦衫套着一件黑色的狐裘坐在桌边,整个脖子被狐毛围住,显得臃肿。
他手中半握着一只竹笛,三指扣在孔洞上,放在唇边。
璎珈一脸焦急的站在他身边,手里端着药碗,见我走过来,抿唇褔身。
我原本还想着哪个吃里扒外的守卫把祁孝廉放进来,原来是这丫头。
我估摸这他是要问我的婚事,率先开口道:“你的伤,好了?”
笛声戛然而止,他的手抖了抖,将竹笛放到石桌上。
一时整个林子只剩风吹树叶而过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早不管我死活。”他淡漠的声音响起:“苏夫人,你还记得回家啊。”
我平复了下情绪,以我对祁孝廉多年的了解,此时实在不能怼回去,不然后果很严重。
“恩,母亲不在,省亲也不知道找谁,本来想着去拜访祁老的,毕竟我一直视他为父。”我下套道。
祁孝廉慢慢站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他朝我走过来:“那意思是,你也一直视我为兄?”
我亲切的微笑道:“正是,说起来你受伤,作为姊妹,真是担心呢。”
“你下一句,不会还要将南阳公主视作嫂嫂吧。”祁孝廉神色不明的站在我身旁,眯眼盯着我。
我觉得他眼神渗人,默默后退了一步:“呵呵,你这样说也无妨。”
“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祁孝廉忽然上前一把抓住我肩膀,怒道:“我前一日给你婚书,你后一日就应了苏家的提亲!妆依依,你是越发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我挣脱不开,朝璎珈使眼色,她反而扑过来哭到:“相爷你伤口还没好呢,小姐,你就别拉着他不放啊,会扯开伤口的。”
我有些懵的侧头看着肩上的魔爪?到底谁不放过谁啊!
“你到底是谁家的丫鬟!”我也怒了。
璎珈扁着嘴走开,低头靠在桌边掉眼泪:“我只知道相爷受伤了,昨天见到他衣服上全是血,祁老爷差点气昏过去……”
我忽然不再挣扎,直接侧头去咬。
祁孝廉忽然手松开,就势捧着我的脸,就咬上我的唇。没错,是咬!
然后才慢悠悠的松开,严肃道:“你这些招数,还能制得住我吗?”
我:“……”
我抬袖子擦了擦嘴巴,嫌弃道:“怎么一股子酸味?你没漱口啊。”
祁孝廉难得的结结巴巴敲上我头:“找抽是不是?”
我灵活的躲闪开来,走到璎珈身旁郑重道:“祁孝廉,不管以前有过什么,我每次都说的很清楚,我喜欢苏络青。现在也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你有富贵,南阳,和权位。而我除了钱,只有他。”
祁孝廉皱眉看着我,片刻后身体摇了摇,虚弱的转身:“等我官复原职,再来收拾你。”
璎珈抹了把泪,上去扶着。祁孝廉走了几步回头道:“说错了,是你们!”
我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我于苏络青的执念一如祁孝廉于我的执着,执着尚可断,执念不能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