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作案地传来尖锐的敲锣声,交错着走水的呐喊。
我和柳絮然一前一后在巷子里踽踽而行。
我说不出此时的心境,只是仿佛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可是身上的血迹和狼狈又提醒着——我杀人了。
讲真,这不是我第一次杀人,从前我都是自诩惩奸除恶,从来没有人说过我不对,只教我那些人该死。
我停在苏宅的后门,手掌停在门一寸的地方,不敢推开。
“要不,你跟我回客栈?”柳絮然踌躇着建议到:“就你这幅模样进去,不得吓坏苏家的人?”
我抹了把脸,手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浴房在哪,偷偷洗完回去就好,不会有人发现。”
我并不会自以为是的觉得,苏家人会关心我的失踪。
“那行,你赶紧进去,恩好好休息,别多想什么的。”柳絮然别扭的安慰道。
我点头道了句谢谢,刚推门,门忽然从里面打开,透出一线光亮。
苏络青站在门槛里,披着一件黑色的锦袍,白皙的手上打着一只灯笼。
我怔在原地,下意识的挡住身上的血迹,才发现不过是捉襟见肘的难堪。
他皱眉打量着我,凤眸里带着一丝疑惑的火光,望向我身后的柳絮然。
“不是我,我可没兴趣打她,要不是本小姐及时就她,她被”柳絮然很怂的高举双手解释道,而后觉得自己太怂,扬着脖子高傲到:“像你夫人这种跟我差不多好看的女子,你就别放她一个人出来嘛。不是所有人都如本小姐一般,颜武两全的。”
苏络青看向我,我侧头没有说话,只是将满手血迹藏进袖子里。
他拱手道:“既然如此,多谢柳小姐。”
“不必,我赶着去行侠仗义,就不必送了。”她扬手,转身离开。
苏络青盯着我半响,我不敢看他,一动不动。
半响,他叹了一口,拉着我进门。
枝影相映的长廊里,他扶着我的肩,往浴房去。
没有惊醒任何人,也没有假借仆人,他自己进浴房侧间的火炉旁,拿起火折子,娴熟的生火。
“这个锅炉是四叔年轻的时候建造的,材质难寻,很容易将水烧开。跟咱们东桑院的浴房构造差不多,上面有条黄山石的的石槽,连着浴房水池,只要锅中水沸腾,就会溢进石槽,然后流进浴池。”他循循讲述。
我只是盯着炉里的火焰,联想到巷口我放的那一把火。紧了紧拳头。
“好了,你赶紧洗洗,然后好好睡一觉。”苏络青没有打听任何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疑惑和恼怒。只是扶着我走出侧房,推开浴房的门。
“我去给你拿干净的衣裳。”他转身刚迈了一步,回头看着我拽着他衣角血迹斑斑的手。
他颦眉,拉过我的手,查看:“受伤了?”
我摇头,话到嘴边,说不出口。以他兼善天下的志向,容得下一个杀人放火的妻子吗?
他耐着性子扶着我进了浴房,走到矮柜下,拿出几个药瓶。
“这些是以前我们家一个医师配的,有治外伤的,还有消炎止痛的作用。”他拔开瓶塞,倒进浴池中。褐色的药粉溶在池水里。
我解开残破的腰带,扔在地上。一件件褪下破烂的衣服,走进浴池。
他一直背过身,挂着一根攀膊,在矮柜前捯饬。
我清洗着手上、腿上不属于自己的血迹。脑海里编撰着谎话,怎么去对应苏络青时。猛然想到他今日在长廊对我说得:“苏家决不会对自家人说谎。”
我心里更加乱,起身走出浴池,披了件长袍,坐在一旁的藤椅上。
苏络青听到响动,端着一个漆盘走过来,搁在藤椅旁的方桌上。
他坐在对面的矮凳上,打量了我一番。拿出药瓶倒出白色药粉在手帕上,轻轻拍在我右脸上。顿时脸颊一阵刺痛后,有股清凉的感觉。
我皱眉,难道是方才跟他们打斗的时候,脸被枯草划伤?
苏络青上完药后,掀开我裙角查看腿上,又瞄了眼我的手臂,没有看到伤口才问道:“还有没有哪伤着了。”
我淡淡摇头,他拿过一旁的热水给我簌口后,扶着我回了房间。
他躺在榻上,拿了床被子覆上。
我朝着床里头侧卧着,一闭眼,全是瘸子那伙人怨恨的眼神,不由得浑身紧绷。
我不是第一次杀人,在碌石巷跟荣月华争权时,尸体遍布巷道。在金陵牢房时,我一怒就捅了侮辱碧水的狱卒。可是刚才那伙人,真真切切的威胁到我,真真切切的让我害怕,让我一瞬间绝望。那种被人禁锢手脚的无助,使我难以抑制的想起,八年前,也是这样的寒冷的夜晚,我被南阳囚禁在禁军监牢里的绝望。
我就这么瞪着眼睛,直到屋外的寒风猛刮过门缝,摩擦出尖锐阴森的声音。我忽然害怕的坐起来,抱着被子下了床,朝苏络青那摸索过去。
隐隐听到前方均匀的呼吸声,我才稍稍安下心来。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榻边,慢慢坐下来,挨着苏络青躺下。
这半夜,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见多年前,之策在南阳手下救下我,抱着我回了相府,我没有晕倒,他告诉我他叫苏络青。后来在皇宫外,宫变时,我救下他和赵恒,带他们上护国寺躲避,他没有重伤昏迷,知道救他的女子,唤作妆依依。还说自己伤好后要三礼六娉迎娶。
梦醒时分,已是白天。
我不知何时回到床上,摸了摸额头,不怎么疼了。
“夫人醒了?二爷特意吩咐奴婢,夫人睡醒,一定要把这碗安心定神的药喝了。”望月站在桌旁,从药壶里倒出一碗黑乎乎的汤药,笑呵呵的端过来。
“他去哪了?”我问道。
望月将药碗递给我:“回夫人,二爷一早同觅乐小姐进宫了。”
我垂下眼眸,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备套宫装,我也要进宫。”
望月吃惊的接过空药碗,点点头出去了。
我下了床,洗漱一番后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拿出珍珠粉搽上。
望月拿了套水蓝色的宫装进来,我看了眼,走到屏风后换下。
“夫人。”望月犹疑的开口道:“二爷今早吩咐照顾好夫人,尽量不让您出去。”
我一边系上腰带,一边回答道:“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
望月给我的发髻上别了一只蓝宝石的蝴蝶钗,她还要加上花钿被我拦下了。
我带着她出门,往苏玉铭的院子去。
苏宅因长期只住了七叔伯,宅子里的下人不多。
侧院,苏玉铭端着一杯酒吗,对着墙上独酌。见我进来,慌张的取下墙上的画,我一眼瞟到一抹紫色。难道是七叔伯口中那个,紫衣姑娘谢小芳?
“四叔,早啊。”
“不早了,侄媳妇,都快到午膳时间了。”苏玉铭将画收进柜中,半调侃我。
“昨日四叔派人跟踪徐府里诬陷我的女子,不知有什么结果没?”我不请自坐,倒了杯茶。
苏玉铭看我半响,心虚到:“她呀,确实去见幕后的人了。这事你不必操心,你夫君已经进宫给你讨个说法了。”
“谁?”
“恩董立逡那小子。”苏玉铭尴尬道:“诶亚,侄媳妇见谅了,我那大侄子他自小跟着辛夫人,学了一肚子坏水。”
我不在意的摆手,下套道:“你说苏络青进宫给我讨说法,难道董立逡在宫里?”
“是啊。”
“我要进宫。”我顺势接话:“带我进宫,非要收拾那小子!”
苏玉铭看着我撸袖子,皱眉道:“侄媳妇冷静啊,这种事,让你夫君给你撑腰就好了,乖乖在家候着。皇宫那鬼地方,莫要去。”
“四叔不瞒你说,我对你们苏家的男人不太看好,尤其是你昨天在徐府坐观别人诬陷我!这事,我要亲自出马教训他。”
苏玉铭生气的拍桌子,心虚到:“谁说的,我们苏家的男人个个英明神武!侄媳妇不要被你四叔吊儿郎当的表象迷惑,你四叔我当年可是大宋千机营的扛把子!当你自家人才说的。”
果然苏家人身份背景不简单。
我低低的嗤笑了一声:“昨天谁说要给我出气的!还要把人剁了给我下酒。现在让你带我去趟皇宫你就怂了!”
“谁怂了!去就去。”苏玉铭不服道。
屋里寂静片刻,苏玉铭一脸吞苍蝇的表情:“你能当我刚才没听到吗?”
我:“”
不客气的甩给他一个白眼:“我去准备马车,大门前等你。”说完,得意的离开。
我在马车上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终于见他慢悠悠的出来。
苏玉铭难得换了一件金丝夹袄,将他那头杂毛梳理整齐的披在脑后。
“四叔?是你吗?”我笑道。
苏玉铭上了马车,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坐在我对面。马车缓缓前行。
不久便到了皇城门下。
禁军统领上前拦下马车,苏玉铭掀开车帘,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
那统领看了一眼,立马恭敬道:“请问您进宫是要”
“拜见太后。”苏玉铭低声道。
统领挥手放行,马车驶进皇宫。
我在一旁看着他皱着眉,许久抬头对我商量:“侄媳妇,咱悄悄的过去把董立逡这小子暴打一顿,再悄悄的回去,不要让二侄子知道,好不好。”
我点头,掀开帘子看着车外的巍峨高楼点头。好不容易避开苏络青进宫,不把解药弄到手,我怎么甘心。
下了马车,几个宫女领着我们往宫走。我拍拍苏玉铭的肩:“四叔,我就在那亭子等你好吗,我也不便同你去拜见太后。”
苏玉铭低头沉思片刻,答应道:“行,我先让她带你去觅乐那等我。”
“”我不悦的跟着他,看来我这脱身计,不是在谁身上使都灵。
苏玉铭和前面的宫女说了几句,什么务必之类的。那宫女领着我往左边宫道走。
穿过密集的亭台楼阁,到了一座小院,正是上次混进宫,遇到苏络青后,住了一晚的小院。
宫女跟院里的守卫说了几句,回头道:“夫人,守卫说觅乐姑娘不在院里。”
我颦眉问守卫:“她是跟苏庄主一起出去吗?”
守卫拱手:“正是。”
我回头对宫女道:“估计是去梅园了,你能带我去吗?”
宫女点头,在前面领路。我跟着她拐进主宫道。其实我说要去梅园,一来是想去赌一赌觅乐和苏络青是否在那,二来,梅园那地形复杂,容易开溜。
如今初春时节,梅园中的大部分梅花掉落,没有去年那么繁多。
守卫见了宫女手中的腰牌,放行让我们进去,而那两个禁军留在园外。
我有意识的寻找那抹青色的人影,逐渐和宫女分开,走到梅园深处。
阡陌小径里,一大堆人影。
赵恒带着他的贴身宫女和太监,兴师动众。他身前跪着一个白衣女子,我走近,才认出,那是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