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园的宴会设在大门不远处,朝东而设,两列宾座。
上座是太后和赵恒,两旁分别是昊阳和南阳,以及朝廷贵妇数人。
“草民苏络青,携妻叩见皇上万岁,太后千岁。”苏络青提衣摆行礼,我跟着婷婷拜见。
“络青来了,快上座。”赵恒举着酒杯唤道:“就等你了。”
我随着苏络青坐到昊阳公主下座,举起酒杯,回敬赵恒。
“苏夫人,别来无恙?”赵恒走下来,端着一盏碧玉琉璃杯,递给我:“朕亲自酿的的葡萄酒,不赏脸?”
我看了眼苏络青,接过赵恒的酒杯,大庭广众之下,逼得我不得不喝,肯定不是好东西。
我闻了闻,好像没有怪味道。
掩袖将酒杯倾斜,沿着手腕,倒进袖子里。
我微笑着将酒杯放下,赵恒接过酒壶又在杯里填满:“还不错吧,再来一杯。”
我:“”
“皇上,听闻将军在边境生擒了叛逆分子,草民敬皇上。”苏络青举杯贺道。
赵恒笑了笑,拿过酒杯:“既然如此,一起。”
我跟着掩袖,再次将酒杯倾斜,酒水顺着手腕流进袖子里。
“陛下,陆贵人到了。”公公低声禀报道。
我看向梅园方向,只见一席冰蓝色宫装的薏红款步而来,在座下婷婷施礼:“拜见皇上万岁,太后千岁。”
“起来吧。”赵恒淡淡道,一脸平淡,我侧头揣测着,难道说,他并不喜欢薏红?
“母后,听闻这陆贵人是从苏夫人的春楼里出来的,今日元宵节,不如让她们拿出技艺,让母后高兴高兴。”南阳起身,娇笑着建议到。
我一见今日这阵势,就知道平安不了。
太后巴不得折腾我,点头赞好:“说的是,这陆贵人整日被皇上藏在红楼,平日里连请安都不必,今儿个,得让哀家好好见识你魅惑皇帝的技艺。”
薏红淡然俯身领命。
我心里不是滋味,这皇宫的说的好听是六品四品的贵人和妃子,实际上,不过是一群供人享乐的高尚些的家妓罢了。
“回太后,内子自小学习经商,对舞蹈之事并不擅长,恐怕难当太后恩典。”苏络青起身拱手道。
我咬唇看着他,微微低声笑道:“是不是怕我丢了你的脸?”
苏络青没有回答,手肘轻轻撞了我一下,示意我不要猖狂。
“虎父无犬子,大宋第一美人的女儿,差不到哪去。难不成你自视甚高,觉得在座之人,不配看你表演。”南阳挑拨到。
我婷婷站起来,走到中间跪拜:“回太后,能与陆贵人一起为太后献技,民妇荣幸。”我能被南阳几句话坑死?
“只是民女想借用宫中珍藏的鸢尾琵琶。”我说道,侧头看向薏红,她淡淡扫了我一眼,没有回应,但我想,她应该明白我的暗示了。
太后挥手:“准了。”
我走到一旁一颗繁盛的梅枝旁,花枝繁复。我接过宫女递上来的琵琶,踩上枝桠,爬到主干旁隐去身形。
座山响起议论纷纷,大抵说什么没规矩什么的。
我带上指套,撩拨弦,嘈嘈声一起,全场寂静。而后一道白色身影,从一旁飞跃而来。
薏红几个旋转,落在中央。
我的手指在琴弦上弹跳起来,切切之声,好似雨滴。薏红身形缓慢,姿态柔美,或别脸低泣,或伸展回旋。渐渐琴声密集,如雨势狂暴,她的动作更为快速和大幅度旋转。
最后的曲尾,我放慢曲调,琴声宛如窃窃私语的般空灵和悠扬。在花枝间,在耳边回旋。
曲毕,我隐在花枝间看着下面的人,仿佛惊醒般的寻找着什么。
我跳下树枝,抱着琵琶谢恩:“献丑了,希望太后和皇上喜欢。”
“舞好,曲更好。”赵恒走过来,满脸笑意的夸道:“这首春江花月夜,朕听过不下百次,唯有夫人指下这曲,让朕耳目一新。”
我低头谢恩,薏红站在赵恒身旁,看了我一眼后,走回座位。
赵恒上前扶我,低声道:“您今日,很美。”
我起身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苏夫人果真深藏不露,难怪能让祁相念念不忘。”南阳说得委屈。
我皱眉,正欲辩驳。这时太后说道:“对了,哀家罚你的女德,抄好了?”
果然啊,她们就是一伙的。
苏络青侧身将手抄稿递给太监,太监捧着一路交到太后桌上。
太后随意抽了几张,看不出喜乐。南阳倒是很感兴趣的凑过去,在里面翻找着什么。我有些虚,难不成她又整了什么幺蛾子?
“恩。字迹工整,希望你以此为戒。”太后说道。
我跪拜谢恩:“民妇定不往太后教诲,谢太后恩典。”
这时南阳似乎不大相信,又转身去翻方才转交的太监衣袖无果。
“长姐,你在找什么?”昊阳问道。
“没什么。”南阳理理头发嘲笑道:“只是昨晚见相爷也在抄写女德时,与他聊天丢了一只耳环在手抄稿上,我在这找找。”
一时座下议论四起。她倒是会耍手段,我默不作声的做回原位,如今解释只会更可疑,这件事除了她的一面之词,并没有她说的那枚耳坠为证。
“此事当真吗?妆依依!”太后威严的声音响起,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我几步走出座位,跪在:“民妇不敢,求太后明察。”
“你不敢!那日哀家亲眼见到你同祁孝廉在后宫小道上,说得那些话,哀家可是亲耳听到。”太后恼怒道。
我咬唇不知该怎么辩驳。南阳在一旁煽风点火道:“母后,依儿臣看来,这妆依依根本配不上您为昊阳定的女婿,苏庄主受母后如此重视,理应许一个高贵不凡的女子。
我低头冷笑,这世道,什么都要身份高贵,平民百姓都不配嫁给喜欢的人。除去这身身份,她们也不过如此。
太后正欲开口,忽然赵恒笑起来,抢话道:“母后同一个民妇计较德行,自然不会满意。不如这样,封苏夫人四品诰命,每年随贵妇进宫修习礼仪。”
“皇上!你……”太后又惊又怒。
赵恒一副玩味的看着我,我往桌后缩了缩,他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民妇无才无德,不敢当此封赏。”我拒绝道,实在是记得,苏老夫人说过,苏家不想再与皇家权势纠缠。
“大胆,皇兄,此女不识大体,竟敢违背皇命,理应关进大理寺受刑。”南阳见缝插针。
苏络青忽然走过来,拉起我一同走到中间,齐齐跪下:“叩谢皇恩。”
我虽然摸不清楚他的想法,但见他如此,也只好跟着他谢恩。心里感激他为了我的安危,不顾家族不愿与皇家权势再联系的意愿。
赵恒摆手,我同苏络青坐回原位。
忽然觉得手痒,我伸进袖子里挠痒,越挠越痒,我借着灯光掀开袖子,发现手腕处红肿起来。是赵恒递过来的酒有问题,我心里怀疑,正是我将酒倒进的那只手腕。
我最近是怎么了,频频惨遭毒手!先是荣月华,而后是苏文方那个老家伙,还有宁陵殿里的老变态!现在连赵恒都要算计我。
我抬头看向主位,赵恒正眯着眼打量我,我不动声色的饮了一杯酒。
宴会至午时,赵恒先行离开,太后也乏了,便散了宴会。
听说晚上还有一场文武百官的元宵夜宴,想来她这老身子骨也经不起折腾。
宴会散后,我故意在人流里甩开苏络青,走到一旁的宫道,这是一条近路,可以尽快走到御书房。
御书房的大门敞着,我刚走到主宫道,就被楚公公拦住,朝我使了个眼色,我颦眉跟着他往拐进一座简洁的宫殿。
心里有些犹疑,因为赵恒单独见我的话,恐怕不是胁迫我做他的眼线,就是勾结我对付祁孝廉。不然他为什么要避开禁军和宫女,私下见我。
楚公公领着我去到侧殿,站在门旁候着。我伸手推开门,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过来。”赵恒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我走进殿内,楚公公从外面将门合上。殿内光线稍暗。
我拐过那扇青松白鹤屏风,看见赵恒坐在床边,右手握着一只苍老的手。
“今日琵琶弹得甚好,不过你为何躲进树梢里。”
“但闻其音才能让人深入乐里,我躲起来跟别人闭眼听是一样的道理。”我解释道,心里忐忑赵恒让我来做什么。
“这是朕的奶娘,玉罗姑姑。”赵恒说道。
我快速抬头打量一番,屈膝拜见:“见过玉罗姑姑。”
没有回应。床上只有一团拱起的被褥。我感觉到异常,但也不敢靠近。
“她若是清醒,一定很喜欢你。”赵恒喃喃道:“你也知道,当今太后只是朕的养母,朕自小由玉罗姑姑抚养,母子情谊颇深。”
我见他眼神真挚,不像作假,忍不住上前一步,看向他口中养母,胃里一阵作呕。
只见那老妇人脸上的皮肤红肿一片,眼睛和嘴巴都已经变形。一双大小不同的眼睛瞪着赵恒。我心一惊,压制住想往后退的害怕。
“你想说什么?”
“朕二十岁时登基后,母后记恨我将姑姑封作四品女官,掌管宫中膳食,后就用一种秘制的无色无味的毒,下到饭食里,姑姑食用后,从此她只能瘫痪在床上,浑身皮肤红肿溃烂,药石无用。\"
我还是没有听出来,他到底想说什么,诉说这些宫廷的明争暗斗,在博取我同情吗?
赵恒站起来:“若果你能成为朕知心之人,姑姑会很高兴。因为她再也开不了口了,而朕身边缺少知心的人。”
他想用这种柔情攻势,可惜我并不是可慈悲心善的人。
“陛下,民妇已嫁作□□,难以去做知皇上心事的人。”我跪下,匍匐在地。
赵恒起身,踱步到我面前,伸手扶起我的脸,低头凝视:“依依您还不懂吗?朕这个后宫没有一个知心的人,朕想让你做这个人,日后更想让你成为朕的妻子,甚至国母。
听起来诱惑很大。我抿唇低下头,抓住赵恒话里的漏洞:他说以后,也就是说现在即便我答应,他并不会马上娶我。
“既然陛下觉得这后宫没有一个喜欢的人,不如把薏红逐出宫,反正留在宫里浪费钱财,不划算。”我认真道:“陛下是忧心忧民的明君,自然不会留不用之人在身边。”
“你不懂,她是朕永远不会放出去的人。”赵恒邪肆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