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她是朕永远不会放出去的人。”
我细细思索着他的话,总觉得意味深长,但听出他并不是因为普通的喜欢而把薏红留在宫中。难道正如祁孝廉猜测的那样,赵恒得知了薏红的身份,故意将她软禁在红楼?
“此时忧心她,还不如想想自己的处境。”赵恒嘲讽道,捏了捏我的手臂。
我只觉一阵剧痛,迅速翻开衣袖,手腕上的红肿更甚,再也淡定不了:“你什么意思,难道说想借此威胁我?”
赵恒俯身在我耳边吹了口气,我慌忙推开他,靠在屏风后查看手腕上的红肿,暗自恼怒,赵恒早就算到我不敢喝下他递过来的酒,所以下的这种毒是从皮肤渗透进去的□□。
“怕什么,朕记得你以前不仅善良,还很大胆,一点都不将朕放在眼里。”赵恒逼近。
我伸手阻拦到:“你别说了,我真后悔当年救下你这么忘恩负义的人。而且你也别再拿这事说了,你心里压根就没有感激过我!在我面前装的有多在乎我这个恩人一样!”
赵恒歪着嘴笑道:“不错,朕确实不把你那年的救助,当作一回事,是因为朕知道,你当年真正想救的人,是之策。”
我张了张嘴,没想到他这么坦然的承认自己渣。
“只有朕知道你是当年救他的陆姓姑娘,也只有朕知道你是因为那年假冒昊阳进宫被南阳吊在树上,之策救你之恩。对也不对?”赵恒一脸玩味。
我静默在原地,内心升腾起一股无奈。我与苏络青之间,到底隔着一个不愿捅破真相的赵恒。我抬眼问道:“说吧,你想说什么?”
他摊手退后一步,指了指身后床上躺的那个人:“你中的就是玉罗姑姑身种的毒。解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他从怀里拿出一只玉瓶,放在一旁的桌上。
我狐疑的看着他,他费尽心力的给我下毒,就这么爽快的给我解药?
“我会信你吗,你若有解药,为什么不先解了你姑姑的毒?”我嘲笑道,对付赵恒这种人,也不必礼待。
赵恒笑了笑,掀开玉罗身上的被褥,她全身已经化脓,恶臭扑鼻而来。
我掩住鼻子。退到屏风后不敢看。
“朕将太后的药师弄到手时,姑姑已经毒入五脏六腑,回天乏力。”他说得平心静气,很难相信他对这位姑姑有感情。
我将头偏一半出来,只看到他的背影,伫立在床边许久后,他转身走到我身边时,还有来不及平复和掩饰的哀。
“朕今日做这些、带你来这,就是想让你知道,若是违抗朕的命令。朕有的是机会在你的饭食,衣物,浴池里下毒,这种毒无色无味根本防不胜防,你自己选择吧。”
我还能怎么选择?简直比赵光义还恐怖。我如果不成为他的细作,天天提心吊胆,也许还没被他毒死,已经被心里的恐惧吓死。
我默默的拿过桌上的药瓶,拔开瓶塞,仰头一饮而尽。
回头时,赵恒已经不再殿内,我转身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
我拐过屏风,手搭在门把上,叹了口气,自己却愣住了,
我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唉声叹气了?
以前母亲在世时,纵然被约束,纵然压抑惆怅,但是万万不到如今进退两难,举步维艰的地步。
我逼迫自己冷静,靠在门半响,终于得出下一步:自己如今双重身份是否可以在赵恒和赵光义之间挑拨,从而保全苏家。
我转身打开门,一股冷风刮来,拂动我的发。
楚公公仍在门外候着,见我出来,递给我一块金色的令牌:“陛下命老奴转告夫人,服用完解药,这几日切记辛辣。”
我没有理会,径直走进宫道,往宫门方向走。即便他不提醒,为避免眼疾复发,我也不敢食辛辣。
来来去去诸多宫女,端着漆盘来往。约莫在为今晚的宴会准备。
我走到大庆殿旁时,远远看见宫门前一道青色人影,与周围人群逆行,找寻着什么。
苏络青在找我。
我抿唇微笑,快步走过去。
他也看见了我,转身从人群中抽离,呆在一旁空地负手而立等我。
我忽然提起裙裾,迈开脚步小跑起来。苏络青朝着我微笑,摆手示意我慢点。
我跑到他身边,微微喘着气:”对不起,我刚刚……”我凑到他耳边道:“我去见赵恒了,他想要……”我做他的眼线监视苏家。
我原本想坦白,可是苏络青却捂着我的嘴:“回去再说,刚才在宴会上,没吃什么吧。”
我愣愣的看着他晶莹的眸,随着他拉着我走上马车,而后驶出宫门。
马车上,我望着拽着我手的他的手,犹豫方才若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以苏家对我由来以久的怀疑,我可还有活命。
还是不能告诉他。
“一会带你去南薰门买糖酥吃。”苏络青说道。我原以为他会问我方才没有说完的话。
“我不喜欢吃甜。”我坦白道。
“行,那一会去金水边吃北漠羊肉烧?”苏络青提建议道。
他越是这样我越生气:“你就不问问,刚才我去见赵恒说了什么?”
“我不想问,更不想逼你说谎。”他如此说道。
我忽然别过脸,抑制住想推开他的冲动,深呼吸了口气,撩开袖子,露出红肿未消的手腕:“他想要挟我,做监视苏家的细作。”
没有回应,我继续道:“我答应了,所以得到了解药。”
苏络青忽然捞过我的肩,拥我进怀里:“你没有做错了,自然要先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
我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但如果他也是抱着赵恒同样的目的,那我只能自认无用——没有输在赵恒的苦情攻势下,陷进了苏络青的温柔陷阱了。
我无数次提醒自己:苏络青、苏家人能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即便是如今还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是有多复杂、多危险。可惜,我终究因着与他的前缘,因着他在雨中为我挡雨的广袖,压抑理智陷进去了。
\"苏络青,希望你讲的所有话都是真的,因为我都会当真。”我一笑置之。,快速转移话题:“羊肉不好吃,我们还是无河边逛逛吧。”
苏络青盯了我半响,郑重的点头,拉过我的手臂查看伤势:“我信皇上如果真的属意你的话,以后还会不择手段,这些年,他变了不少。你答应他是对的。”
我沉浸在苏络青的话里,回忆起初见赵恒时的模样,也算是意气风发,还挺幽默别扭,可是如今不知是权势还是亲情将他逼至如今的模样,今日有一句话他说对了,他确实需要一个知心的人。
而我今日的对苏络青的坦白,已将他们曾经患难与共的主仆情谊推倒了悬崖边,也许早在我之前,他们已经间隙丛生。
马车停在南熏门,我率先出来。
南熏门外的河边,摆满了花灯和采谜的摊位。我拉着苏络青坐在一个面摊,招呼老板来两碗香菇面。
苏络青挑眉看着我娴熟的将竹筒里的筷子拿出两双,放进酒壶里洗洗。
我摊手:“其实以前我也被母亲安排跑过商队,在外面跟北漠的师傅学过几招跑商的经营。”我凑到他耳边:“像这种小摊,老板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将筷子洗干净的。酒既能清洗伤口,也能洗筷子上的霉啊什么的。”
我甩了甩筷子上的酒水,将筷子递给他。
“没想到你还跑马经商过。”苏络青接过筷子,朝我赞赏一笑:“原以为你如外界传闻的那般,恪守深闺。”
我尴尬的别过头,但是坦白的滋味确实很轻松和自在。既然决定要缠他一辈子,也既然苏家在怀疑自己,还在这些资深的密卫前隐瞒,不是自寻死路吗?
老板端来两碗面摆在桌上,苏络青递给我一碗,拿起筷子,将他那碗的肉夹给我:“你不喜欢羊肉,香菇总不讨厌吧。”
我笑眯眯的点头。
面是很普通的面,可是跟苏络青一起吃,味道就是不一样。
吃完,苏络青在桌上放了一锭白银后,拉着我河边的桥头走,来来往往挑客和游人众多,我被推搡了几下,脾气上来,正欲回头骂人,苏络青指了指一旁的码头。
我点头跟着他往码头旁走。
码头旁有棵柳树,树下有一个卖小玩意的摊子,我饶有兴趣的走近,挑挑拣拣,寻思着今晚给柳絮然买个小玩意,加深我们的联盟情谊。
“喜欢什么?这个怎么样?”苏络青拿起一个朱玉穗,递给我。
我摇头:“她才不喜欢这种女里女气的东西。”
苏络青放下玉穗,挑眉,又从摊旁拿了条墨线色的珠珞:“若是男子,玉佩上悬挂这个还算风雅。”
我接过,想着正好配柳絮然那匹黑马脖子上的宝石,开心的点点头。
苏络青盯了我会,掏出荷包给了钱。
我还想去摊尾看一下纸扇,忽然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元肃。
他一身浅灰的常服,身边站着一个窈窕的人影,不过那二人都背对着我,看不清在做什么。
“熟人吗?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苏络青顺着我的眼光看去,开口问道。
我皱眉看着那个女子,一身烟紫的石榴裙,实在不像是董可可。
我点头正欲过去,忽然苏络青反而拦住我,我不理解的看向他。
“咱们先走。”苏络青牵起我的手,转身离开,我很不情愿的回头看了一眼,实在觉得那女子不是董可可。
苏络青一路在前屈臂护着我,不停的挤开人群:“借过,借过,多谢。”
拉着我绕过河边的人群,径直进了城门,我实在憋不住,扯着他停住脚:“到底怎么啦?”难道说,他认得元肃?或者赵恒跟他说过当初就是元素擒拿了他的救命恩人?
“那女子,你没认出来?”苏络青道。
我摇头。
“是昊阳公主。”苏络青松开我的手:“我以为你是认出了昊阳公主,才想去打招呼,莫非你,也认得元统领?”
那人是昊阳公主?我顿时气血上涌,抚着胸口走到城墙脚下喘气。
我忽然记起去年在万音坊,可可识破我是当年在护国寺外,被元肃抓走的姑娘时,她曾说“我也不知道,元肃为何不愿从这些宫廷权斗中抽身。”
而我现在知道,他因着什么不肯离开皇宫了。
“我的刀呢?”我摸摸这空荡荡的袖子,恼火,今日进宫,没敢带怕搜出来。
苏络青拦住我:“要到做什么?”
“那小子始乱终弃我的小姐姐”我随手折断一根墙角的枯树枝,绕过他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