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情楼里,荒凉寂寥。
夜里风大刮飞树上的枯叶,落在地上旋转翻滚。
我走上二楼,推开房门,望月也不见人影。我打开衣柜,换上暖和的衣服,从枕头底下取出匕首,转身下了楼。
苏府的后门还亮着两盏灯,冷风呼呼的从长廊那头刮过来。
我站在那扇门前面,几缕风从门缝刮进来。手搭在木栓上良久,拉开栓头,顿时两扇门被无阻力的吹开,任自晃荡。
我想我们都需要冷静几天,尤其是我。即便我低得再卑微,可是于苏络青而言,就只是图谋不轨的女人,行径唾弃。
我迈出门槛,拔出脑后的木簪子,转身朝夜空吹响,三长一短。不一会,几座楼里陆陆续续亮起几盏灯,映在湖面上散光。苏家人,到底是密卫出身,很是警醒。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白白不情不愿的走近我,摩挲我的脸。
我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敞开的后门,渐渐响起扯马缰,驶进小巷。
我走也可以,可是我今日在苏府受了气,闹他个不得安宁也好。
方出十五,路面上还堆着许多遗弃的花灯。
我沿着长庆街拐进红颜馆,如今正是春楼院馆做生意的时候,里面灯火阑珊,娇笑嬉戏声不绝。
我落寞的下了马,绕过迎上来的婢女,穿过喧哗的楼中央,四周的人纷纷看过来。我走到后院,忽然无力的蹲在廊柱旁,望着遥水阁发愣。
我才知道,我羡慕母亲被宠爱,复制出这座遥水阁,却复制不了别人对她的爱。大抵我这一生懦弱无为,就活该得不到别人的爱罢。
风莱走到我身边,跟着我蹲下,端着一杯茶递给我:“你鸢姑姑的茶艺,我是比不了,陈年栀子,满口生香,什么烦心事都会烟消云散。”
我垂眸看了一眼茶杯上的青花,问道:“你说这世界,是否真有戏文里的那种药水,喝一口,便能忘情。”
“他,对你不好吗?平时看他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真是看走眼,明天我上门苏家找他们麻烦!”
“他对我真的很好。”我撑着廊柱站起来,看着前方的遥水阁扯了扯嘴角:“可就是不爱。”
风莱静默一刻,抬手抚上我的发:“傻丫头,爱,谈何容易。以苏络青这般年纪,看遍花红叶绿,早过了一见钟情的时候。”
我苦笑着接过她手中的花茶,往遥水阁走:“他若只是清高看不上我还好。”偏偏他是心里深种情根,再也容不得我,而他心里那个人,也偏偏是我不能比的。
长夜漫漫,我坐在遥水阁二楼案后,望着桌上笔迹未干的涂鸦,陷入久久的沉思。今夜未明,此夜过后,我该如何自处,我于苏络青亦如何相处。
天亮后,外面响起敲门声,我理了理头发,下了楼。
打开门,于刺斜靠着门柱:“听说夫人您回来了?”
我觉得那个称呼刺耳:“即便我成亲了,但是在妆家照旧是小姐。什么事。”
于刺狐疑的打量我一番:“是,小姐深更半夜跑回娘家,一大早眼睛红成这样,可是受了什么气?”
“你这样戳破人家私事,也就安哥会提拔你这种下属。有事说事。”我白了他一眼。
于刺端正身形:“也没什么,你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关知府今日上任,咱不去巴结?”
“跑腿这种事,用得着我?”昨夜一夜无眠,现在头晕体乏。
“不只是送礼,关大人送来请帖,邀几位金陵有头有脸的人过府一叙商讨”
“城北苏庄主会不会去?”我打断他。
于刺挑眉,托腮道:“应该吧。”
“不去,就说我抱病在床。”
“不好吧小姐,风莱掌柜指着你跟知府通融,把碧水的遗体接回来,这案子之前柳絮然翻供,一直都没结呢。”于刺一脸为难。
我咬了咬唇,确实棘手,不过现在我与柳絮然是同盟关系,她应该不会再坑我。
“什么时辰去啊?”
“午宴,小姐早些出门比较好。”
“行了,去准备马车,我要回府。”我合上门。于刺在外面叫道:“小姐早点去啊。”
我径直上了二楼,拿过二楼的画,挂在墙壁上。凝望良久,转身出了遥水阁。
于刺在马车上等我,端坐在右侧,小声说道:“过几天辽王大寿,可能要斟选太子,郑王爷为避嫌会来大宋见小姐。”
我点点头,掀开车帘看向车外。
“还有荣华月重开一事,郑王爷有些想法。”
我回头,疑惑的看向他。
于刺清了清嗓子:“王爷说,小姐一直想远离大宋,不如将荣月楼迁徙到幽州,一来那里如今是王爷的封地,便于管辖:二来,那里汉人居多,客流量大。您看呢。”
“可以,按他的意思办,只是荣月楼那些姑娘通关问题”
“小姐忘了,咱们与十杀阁建立的同盟关系,他们伪装打扮混迹各国的本事,谁能比,”于刺笑道。
我想起那个喜怒不定的十杀阁阁主,有些走神。
马车停在妆府前,我进府沐浴一番,换了身衣服,走出来。
碧水的事,确实要找关知民商量。
出府的时候,于刺也换了一身金灿灿的对襟褂,手里捧着一个礼盒。
“打算送什么啊?”我踩上马凳上了马车。
“费尽心思挑的一颗夜明珠。”于刺得意。
我回头对车夫交代道:“一会在阅江楼停一下。”
“小姐吃饱了再去?”
我不回答,靠着车壁补觉。
一闭眼全是杏林夭夭,露肩美人,巧笑倩兮。
迅速睁眼,撞上于刺探寻的目光,他似乎也惊了一下。
“小姐你眼睛?血丝还没消下去呢。”
我抚了抚眼角,侧头:“老毛病了,过几天会好的。”
马车在阅江楼前停顿半响,我吩咐车夫去购了几件东西。马车才缓缓起步。
马车停在城中央的知府府上,掀开车帘下了马车,以前在安县见过的,那个跟在关知民身后的师爷也调过来了。
“苏夫人,这么早?”师爷拱手相迎。
“今日关大人上任,依依自然要早起拜见,请师爷引见。”我福身。
师爷与于刺招呼一声,于刺递上贺礼。师爷掂量掂量后忙说客气,带着我们进府衙的后院。虽说是午宴,但是摆设简洁,没有铺张。
后院一座小楼,楼边一个小鱼塘,关知民坐在廊凳上,丢鱼食喂鱼。
“苏夫人,昨晚没睡好?这么没跟夫君一道来?”关知民笑道。
我走上前,不请自坐,递上阅江楼的食盒:“给你带了几道金陵美食。”
关知民忙接过,打开来,笑了笑:“还是你懂我,呵呵。”
“你知道的,我向来不会无献殷勤。”
关知民咽了口吐沫,拿过师爷递上来的筷子,夹起一块鱼肚:“找我干什么,徇私枉法的事,本官可不会为。”
“也没什么。就是想领回碧水的尸体。”
“哦,那个,暂时不行,你自己的案子被人翻供,月底证人一到位,就要重审,这个月你不得离开金陵。”关知民强调道:“否则,视畏罪潜逃。”
我白了他一眼,伸手夺过食盒:“别吃了你。”我站起来问道:“有重审的必要吗?你也不打听打听你的几个狱卒和衙头平日是什么行径!碧水的死,你不问责,反而迁罪我们这种平民百姓。”
“行了,别喊冤,你动没动手,心里清楚。”关知民也站起来:“碧水死在牢中的事,我已经查出一些眉目,定会还死者公道。”
“她身上的伤痕那么明显,就是被狱卒虐待而死的,还有什么好查的?”我疑惑道。
这时师爷走上来:“大人,几位客人到齐了,开宴吧。”
关知民点头,挪步走到我身边,耳语道:“有个狱卒熬不住刑,招了,说是受人指使。”
我愣了愣,难道他们不是单纯的逞恶行?
我跟着关知民移步到前厅,说是宴会,不过几个圆桌上,摆着几道家常小菜。在座的出了金陵四大家族的柳家没到,其他人都到了。还有几个去年依附柳家的乡绅。
苏络青带着苏落坐在关知民的对面,苏落见我,兴奋的站起来,招呼。
我点头回应,径直坐到郭纬的身边。
他偏头唤了我一声苏夫人,我回道:“郭当家,许久不见。”
说起来,他还向我提过亲。
苏络青全程都没有看我,好在我也不想看到他。
“今日,关某正式上任,以后仰仗各位商界大佬,在这,先敬各位一杯。”关知民举起酒杯,其他人纷纷站起来贺喜。
唯独我一个人,稳坐在椅子上.其他人侧目,即便此刻,苏络青也没有看我一眼。
到底是谁应该生气,明明昨晚受屈辱的人是我好不好。
郭纬端过一旁的酒杯递给我,小声道:“苏夫人?”
我悻悻接过酒杯,朝着关知民敬道:“恭喜关大人,希望关大人念及同窗之情,多加照拂。”
我一饮而尽,周围传来碎碎低声:“哈哈,是同窗?怎么可能,同床还差不多吧”
“哈哈,妆矶遥的女儿,也不简单。”
“就是,不都嫁人了?”
苏落尴尬的捅了捅苏络青的胳膊,后者没有反应。
我看着他一脸事不关己,没有理会那些议论,放下酒杯,转身离席。隐隐听到郭纬的声音:“各位都是金陵有头有脸的富商,当夫妻俩面如此议论一个女子,有失气度吧。”
多此一举,苏络青都不在意,他何必为我出头。我也并不想理会这群肤浅耳朵又背的老乡绅。
我走到大门旁时,侧头招呼于刺跟上,他迅速放下酒杯,抱歉道:“各位,鄙人还有急事,告辞。”
于刺跟着我上了马车,车夫将马凳搬上车,喝马离开。
\"小姐难道说,就这么被苏家修了?“
”谁说是被休了。“我一眼神扫过去,于刺坐远点,“以前你那双眼睛只差没黏在人家苏庄主身上,昨天大半夜的跑回红颜馆,还红着眼睛,很难不让人不往这方面想。”
我忽然没有力气再去想他,转移话题道:“今日关知民透露,关于碧水之死,另有隐情,你想办法亲自去探探碧水的尸体;我回红颜馆谈谈与比碧水交好的几个姑娘。”
于刺咽了咽口水,商量到:“要不,咱们换换?”
我直接把他踹下马车。
今日本想摸摸关知民的底线,试探能不能从他手里将自己捞出来,没想到,他还真是一本正经的办案。
如果他这么油盐不进的话,我有点担心安哥私进金陵处境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