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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间,我早早起床,随手抄过侍女递过来的衣裙套上,火急火燎的提了送来的早膳赶往西苑。
耳边仍回想起老总兵的话:“妆苏联姻的事,略有耳闻。大抵是你上无高堂,若是你祖母在,必定不会将你嫁进苏家。如今你被宋朝廷通缉,就别再回去了。留在这,老夫保你后生无忧。那姓苏的,终究不是久留之人。你若答应留在幽州,不日便遣他回宋。”
总兵府私设一座严密的牢房,建于西苑一从青竹之下。
外间守卫的一开始抵死不让我进去,我搬出郑王爷的女人,也毫无作用。最后,还是一个侍女传了老总兵的话,他才让我进去。
里面干净整洁,比起金陵的监牢,这算是奢华了。
墙上开着一个小窗,寒风从里面吹进来。苏络青侧卧在榻上,一头青丝缭乱的披散在枕头上。
我搬了张小凳子,挨着牢房坐在一旁,支额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分外安然。
过了许久,他先失了耐性,率先坐起来,转身看向我:“你虽然昨晚上看到我后失态,但是总兵不追究,你能抽身,为什么还要冒着被怀疑的风险,来这?”
“反正已经被怀疑了,或许他们就等着我们会面,好探清我们的下一步是什么?”我悠闲的捞过一旁的小方桌,将早膳一一摆开。
“那,我们的下一步是什么?”苏络青一步一步走近。
“喂你。”我打开食盒,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桂花糖芋苗从牢栏夹缝递过去。
他犹疑的伸手拿过,小咬了一口。
“苏络青,你来幽州一开始就是为了寻找那位公主的下落,是吧。”
他点头。
“那你只是顺路被绑架,顺便惩恶扬善,替边境百姓剿灭杀狼帮,是吧。”
他迟疑了一会,点头。
“那你,明明能挣开枷锁,也明明认出了我,一直在示弱试探我,是吧。”
他盯着我,点了点头。
我皱眉看着他平静的眼神,心里有一丝痛觉,却强撑着扯出一丝笑:“所以,你认我是苏家人,今日我问你的所有话,都是真的,你不能对苏家人撒谎是吧?”
他伸手越过牢栏,摸上我的发:“我当然当你是苏家人,从你自从辽边境回来之时。所以即便你不坦白,即便你言行过失,周围所有人都在包容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拉过他摸上我发间的手道:“今日,我也当自己是苏家人了,道一句实话。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吃甜食,我喜欢的,是带我去吃桂花糖芋苗的人。“
他顿了片刻,笑意猝然:”原来,郑王爷,说你不喜甜食是真的。”
好个避重就轻。
我松开他的手,放下筷子,起身离开。
牢房外,寒风四起。我摸了摸干涩的眼角,竟然以为自己会哭了。
老总兵一身武服,显然是打拳刚回来。
“丫头,昨晚,老夫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他接过侍女的暖炉放进我掌心。
我呆呆的看着暖炉上的绣样,忽然想起去年皇商竞选时,与他摆摊赚小钱,一起把酒言欢的时候。可是怎么转眼间,我便要如此?当初的势在必得,和不择手段,顷刻间,崩塌于他一脸无谓的笑容里。
“留在幽州当然好,反正我已经被宋朝廷通缉,早已经厌倦那个虚华的地方。”我一脸无所谓的笑道:“在这,我既能背靠郑王爷这棵大树,又能得到爷爷的照拂,那这幽州不是任我行?好久没横行霸道了。”
老总兵拉着我往外走:“本来就是,在这,有爷爷罩着你,尽管横行霸道!今日的早膳还不错吧,特地让金陵的厨子做的,你喜欢,天天让人给你做。那金陵的小子和萧绰的老幺有什么好,幽州城里,你看得上的,爷爷给你做主!随便挑。”
我满口答应,心里也好似无所谓无。
远处飞来一列鸣叫的大雁,一只落单的大雁,时飞而时回首。
第五日,我捧着他的铜骨扇,守在城门口。
王总兵带着捕获的苏络青一干人等,送至城门,劝退大宋。
“如今辽宋关系紧张,下官奉郑王爷之命,劝返各位。再入辽境者,杀无赦!”
苏络青拱手应下来,侧头看向我。
我捧着铜骨扇递给他:“你们也知道,我呢,被朝廷通缉,一时是回不了大宋了。反正当初,你救下我时,也没打算再带我回宋。望你……”我稳住声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望你念及寥寥数月夫妻之情,照拂妆家上下。”
苏络青抬手接过扇子放入腰后,凤眸望尽我眼底:“也好,你……在幽州,至少安全。如今宋内部混乱,表面的安生不知维持何时。”
黄建宏朝我点头后,催促着一行人。
苏络青行了几步,跃上马,扯缰绳回首:“珍重。”
“抱歉。”我又骗了你,我大概永远也回不了大宋。
一行人驰马离城,马蹄溅起黄沙弥漫,经久不散。
我落寞的在城中漫步,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总兵府的人。
走过一起吃过的面馆,路过一同吃过的烤肉摊。心里像灌了一桶醋一样,又沉又酸。与之前他同样拒绝我时不同,没有丝毫不甘。
我漫无目的的停在一间面馆前,进去找了个偏僻的位置。
”你们听说了吗?宋将军黄家军统领和金陵富商方才被总兵府大人劝返宋境了。“
“黄家军那可是所向披靡,至于那个金陵富商,听说他娶得是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儿!不知道比起前日里玩的那个小姑娘怎么样。”
“什么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儿,不过是个开妓院的,傍上了富商,哈哈,前日那姑娘叫救命,叫得那叫一个……”
我一只碗砸到他头上,顿时,血流如注,溅到我衣服上。
“你……杀人啦!”周围人惊叫。
我邪肆的拿着破碗指着倒在地上的人道:“我告诉你,本小姐这算是收敛不少了,没一刀捅死你。你自己也是运气不好,偏出现在本小姐无需忌惮的时候!”
再也不会有人管我是否违法乱纪,滥杀无辜。
“竟敢当街行凶,绑了她!”其他几个人围住我,这时身后的总兵府的人,冲过来,将那几个拦住。
我看着满手鲜血,愣愣的走出面馆。
一件披风覆在我身上,一只手握住我的手腕,另一只手拿出方巾擦拭着我手上的血迹:“怎么一会儿工夫,你又惹事了?”
嗓音温柔熟悉。
我垂眸片刻,仔细辨认那双手,终于委屈的扑进他怀里:“苏络青,我以为你真的,真的一个人走了,把我丢在这。”
他轻拍我的背,低声安抚:“权宜之计,你因我而来,我怎么会舍你离去?”
我拽着他的衣襟,抬头看着他眼底的温柔:“苏络青,你如果带我一起,这一辈子我就缠着你不放了。我向来决绝,认定的,甚少弃。”
身后追来总兵府的人,苏络青握住我的手,带着我穿梭人群,拐过几个狭小的小巷,躲进一辆运镖的箱子里,出了城。
黄建宏等人在城外村口等着,见我出来,一把勾住我的肩头:“弟妹,你没怨阿策吧。”
我笑了笑,翻身上马,白白兴奋的扬蹄,奔走。
“你不是说,把我放在幽州事最安全的吗?”我放慢马速,与苏络青并排。
“安全固然重要,但是幽州就不是一个是非之地?你觉得王总兵一家为何善待你?”他侧头看我,眼里有着精明的探究。
“大抵因为我可爱。”
“”
“我知道,或许,他们是看重我与郑哥的关系。又或许,也因着一些祖母的因素再里面。”我猜测道。
“皇上即位在两位先皇打下的江山之后,若是想做一个名垂青史的君王,没有一方雄图霸业,难以载入史册。”
“你是指什么?”
“皇上志在收复幽州。”
我侧身,看向他柔和的侧颜。也就是说,他不会把我留在幽州,是因为,赵恒要攻打幽州了?
这一路行走的分外轻松,不必绕路也不必再乔装打扮,路程节省一半。
途中在宋边境行至一个小镇,苏络青离开一段时间,再回来时,与黄建宏分开。黄建宏往雁门关外的营地,而苏络青则赶往东京。
我想,是赵恒耐不住了吧。
五日后的子时,马车抵达东京城门。
苏络青亮出龙纹令牌后,守卫默默开了一道门缝放行。
深夜的东京城,静得连犬吠之声都没有。城西的街口亮着几盏灯火,苏家老宅的管家带着及个人在街边候着。
苏络青牵着我下了马车,进了老宅。
原以为,再回这,不知何时。
“七叔伯睡下了?”苏络青轻声道。
“正是,您派人交代过,就没有知会,免得老人家等着。”管家解释到。
苏络青点点头,带着我熟练的走到他的院子里。早已有侍女备上膳食等着。
“我吃不下。”我看着一桌子的美食,毫无胃口。
苏络青走到我身后,替我解下披风:“行,赶了这么久路,也累了,你先去泡个澡。”
我揉着困倦的眼睛,跟着侍女往浴池走。
浴池里,那只张嘴螭在雾气腾腾的池水里,显得尤为诡异。
我揭开衣服,坐在浴池里。感觉浑身酥麻的同时,更加困倦。这时,一个侍女从屏风后转过来,递上一盘热茶:“庄主吩咐,夫人饮完这壶茶就可以安然入睡。庄主还有一些要事处理,已经出府了。”
我接过茶杯,转动着杯身,此时宫门紧锁,他必定不是去见赵恒。如此急匆匆,是他人有事找他相商,还是他载幽州获得急切的消息,传达给他人。在我看来,是前者。或许,我们离开的这月余,发生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