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您睡下了?”门外传来于刺的声音。
我不悦的拉开门,一脚踢出去:“你是不是梦游?扰本小姐清梦。”
于刺声音忽然放低,凑过来小声道:“主子来了,在红颜馆候着呢。”
我说这几天眼皮怎么老跳。
我裹上狐裘,随着他出了后门。眼下金陵城大街小巷里早已没有人声,唯有那花街柳巷,华灯引得人忘返。
我推开遥水阁的门,墙角的灯盏随风晃了晃。
径直上了二楼,一道身影投射在窗纸上,修长而熟悉。我踌躇着推开房门,郑哥一身小厮的装扮,提着灯盏,打量着墙上的画。
“提放着,别把我的窝给点了。”我出声走到他身后:“我可不太喜欢这种状似幽会的相约,你就不能白天来,没脸见人还是怎么的?“
“我以为,没脸见人的是你?”郑哥回身反问,调侃道:“你失贞了?”
我拿过他手中的灯盏放在桌案上:“难道你千里迢迢赶来,是来笑话我?”
郑哥拂过墙角画像上的人,笑道:“他知道这里吗?”
我瞥了眼画像上的泪痕,无谓道:“他,不必知道。”
“看来,那日,爷不该把你留给他。说起来,也好,你向来不撞南墙不回头。”郑哥推开临江的窗户,夜风吹进来,墙上的画随风摆动。
“我可不会以为你单单是来笑话我的。”
“多亏你牵线搭桥,十杀阁是个不错的盟友。”他攀在窗台上,夜风扬起他鬓角的碎发。
我忽然想起去年,他还是妆家不闻一名的掌柜,而我还是他声动一时的主子时,那日初雪廊前谈论起天下灾荒时,曾说“假使有一个人能一统大陆,建立一个明朗平和的国家呢。”这番豪言壮语的男子。
“需要我帮忙?”
“十杀阁收了爷一份这世上最贵重人头的定金。”他笑道:“你,只需要借妆家印鉴一用便可,然后陪爷去一趟京城。”
我从怀中拿出印鉴,平放在手上:“外人不知道,你却明白的,万音坊并不由我完全掌控。”
“也自然知道,这东西不用在董可可身上。”他安慰道。
我挑眉,收回:“那也别想用在祁孝廉身上。”
他忽然嘲讽的哧了一声:“你以为,你就这点本事?别低估了自己,在乎你的人,可不少。”
我随手扔过去:“完事了?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难得爷来一趟,陪爷看回日出。”
我忍住踹他的冲动,拉紧狐裘,跟他一样傻傻的盯着外间夜幕下的流水。
可笑的是,空等半夜,结果等来一场春雨。我生气的合上窗。
临行前,我千叮万嘱于刺,照看山上那位,他为难的答应了。
我进了郑哥的马车上打盹。
即便他不说,我能猜到,他此行的目的。也知他如今急需功绩压下辽国各势力的猜忌。
我本来身体就未恢复,这一路上,醒着的时候不超过一个时辰。
“谁让你把她带来的!”气急败坏的声音响起:“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
“爷自有打算,大家都不是好脾气,还是为了目的各自收敛的好,也不想误伤了阁主。”郑哥威胁道。
我揉着眼睛醒来,马车上多了一个人,正是裹得及其严实的十杀阁阁主。
他不悦的出了马车,郑哥好整以暇的倒了杯酒,递过来:“吵醒你了?”
我推开他的酒杯:“你跟你盟友并没有多要好啊。”
他没有回答,我率先出了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驿馆?
他竟然是光明正大的进宋境?
晚饭后,郑哥拉着我进了房间,十杀阁主以及那位蛇女。
“阁主很是准时,用过晚膳了?”
“谈正事吧。”
“阁主还有什么计划要补充,尽管说。”
“皇上寿宴,你要带上她?”阁主看向我,我忍不住往郑哥身后挪了挪。
“自然,爷得保证阁主的刀不偏离半分,而到时候在场的,爷只信任她。”郑哥沉吟道。
我虽然猜不透,但是隐隐知道是他们要在皇帝寿宴上有什么行动。
我也知道,他不会告诉我。所以不会问。
一夜无眠,第二日,我伪装成郑王爷的侧妃,跟着他一同进宫。
“诶,你跟那西夏的公主怎么样了?可别白费我一番苦心。”
郑哥只是盯着我,忽然饶有兴趣道:“你别说,你做爷王妃还挺般配,若是以后走投无路,不如来请爷十里红妆聘你回去。”
我不理会他的调侃,拿出铜镜检查脸上的妆容。完美无暇,只是眼里那抹藏不下的失落,是什么?
我不明白他非要拉上我进京的原因,若是扮演他的侧妃,他有的是训练有素的细作。
春日的皇城,宫墙边的杏花映得金水桃红波漾。
祁孝廉一身赤色官袍,候在宫门口。
我下马车时,略过他一眼,鬓边舔了一缕白发。当我忽然想转身看看故人的时候,他好似已经不一样了。
“王爷,随下官进金銮殿。”祁孝廉行至宫道,侧身恭迎。
我提起裙摆,抬头看了看朝阳里熠熠发光的大庆殿顶。郑哥回头,拉住我的手,同往。
百官集会,赵恒坐在尽头的龙椅上,俯视着天下。我躬身拜见,整个人如同至于混沌,周围的什么人。说的什么话,完全听不进去,唯独看着郑哥坦然与百官之间,如同商人讨还价格一般商量着哪方进贡之事。
朝拜后,皇帝开席招待远来之客。
我几乎预见这场宴会能看到多少不愿见的人,却难以推举。
宫里华灯初上,宴会设在延福宫内,各百官和贵妇都到场。皇帝带着美人姗姗来迟,似乎别具深意。
赵恒身边搂着一身华贵宫装的薏红,他身后跟着苏络青,一身长衫在夜风中摇摆。
他倒是越发接近皇权了。
“皇上,这第一杯,敬您,愿两国交好,再无战事。”郑哥率先起身,我跟在他身后,端着酒杯。
“哈哈哈,朕虽有收复之志,但为了百姓,亦有不战之心。还望贵国同是作此想。”赵恒旋转着杯身,斜眼看着我们。
“自然。”
郑哥转身接过我手中的杯盏,放在宫女手上,随后他捧起我的手,走回座位。我没有错过赵恒侧头过来的探视。
“难道说,你习惯伺候本小姐了?”我佯装亲昵的伏在他耳边。
郑哥挑眉,递上筷子给我:“还真是习惯了,尝尝这道糕点。”
“我不爱吃甜食。”
“我以为你在幽州总兵府日日让厨子做桂花糖芋苗,是改变胃口了。”他意有所指。
我低头,右手搭在空荡荡的左手手腕上,尴尬的理了理袖口。
“皇上,本王听说贵国的女子善舞能歌,若是两国能结姻亲,更是国家安泰的好事。”郑哥出声道。
赵恒看过来,笑道:“王爷此番欲求亲?”
“听闻贵国长公主,年过双十还未嫁娶?”郑哥一脸无畏。
我总算知道,他非带我不可的原因。
果然赵恒脸色一黑,不悦的放下酒杯。
“本王想见一见这位长公主,若是入外界所言一般能歌善舞,便下聘迎娶,好教花不空等老。”郑哥浪荡的笑了几声。
“你一个残废之身竟也敢妄言本公主!”南阳的声音从一众贵女席传出来。
我握着酒杯的手抖了抖,慢慢站起来。
“放肆!给郑王爷请罪。”赵恒出面。
南阳一身淡紫宫装,从席间走出来,眼里带着怒气:“皇兄,你怎能由着这外邦蛮子羞辱臣妹?”
“原来这位便是那位闺老公主,哈哈,本王很喜欢你的脾气。”郑哥笑道。
南阳指着郑哥,正欲训斥,祁孝廉从一旁拦住。
“郑王爷误会了,长公主有婚约在身,下官真是公主未婚夫婿。”祁孝廉拱手致歉,声音不卑不亢。
我放下酒杯,慢慢踱步走到他一步之遥:“是妾忘了,当日断我夫婿一手的,似乎正是祁相爷。”
祁孝廉躬身道:“若是王妃追究,外臣自当听从皇上发落,但请王妃莫要牵连外臣未过门的妻子。”
我侧身看了眼融化在祁孝廉身后的南阳,忽然好笑道:“妾以为,南阳公主当众侮辱妾夫婿之事,妾大度,可以不计较。”
“王妃善明。”祁孝廉接话。
我低头看着他镇定的模样,笑道:“只是王爷今日是使臣,代表的是北方大国,辽!今日南阳公主言行等于侮辱辽国。”我伸手扶起祁孝廉道:“相爷年纪轻轻位列三公,自当知道一人之辱,尚可回旋;一国之辱,不可恕的道理。”
祁孝廉微皱眉,拱手道:“王妃是汉人?”
我摇头,退到郑哥身边,朝着赵恒躬身:“妾一介女流,但闻前朝的桃花夫人,因辱而引发灭国战事。妾相信皇上如此英明神武,必定不会留下这种借口。“
赵恒盯了我半响,忽然笑起来,拿起酒杯,踱步至我身边:“王妃唇齿伶俐,说的极是。不过,朕却不是那蔡国无用的昏君。”
我看着他眼底闪烁着许久不见的邪肆,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郑哥伸手拉住我,自行调和道:“实在钦慕长公主,本王出言不逊。”
四周各大臣方缓下情绪,坐下来畅饮谈话。
我回到座位,看着薏红如同一块冷玉般杵在赵恒身边,偶尔挤出几丝笑意。
宴会散去时,皇帝非要赏赐几个美人,聊表心意。
我冷眼看着那几个莺莺燕燕拉着郑哥掌着灯笼喂鱼,默默跟在后面,拉远距离。上弦月清冷的挂在头上,随身靠在一旁的梧桐上,看着时隐时现的月色。
“王妃,是否需要引路?”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不自觉的握紧衣角。
“敢问阁下,要引何路?”我冷冷回到。
苏络青一身烟绿长衫从枝影交错中走出来,脸上挂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微笑。
“自然是出宫的路。”
“我倒是想问苏先生另外一条路。”我侧身,绕着他转了一圈,停在他面前,伸手指着他的左胸口:“一条通往这的路。”
我能感受到,指尖的颤动平稳。他的眼神依旧没有变化。
“王妃说笑了,夜已深,在下送王妃出宫。”他退了一步,与我拉开合适的距离。
我哧了一声,不悦的转身离开:“装什么装,你不就是来接近本王妃?苏先生这套女人话的本事,还不如京城花街柳巷后的那些男宦。”
苏络青并未跟上来,我微微侧头看着他映在地上,拉长的身影。不知为何,我忽然很想回头,但是却明白自己不能回头。桥下的锦鲤争食未散,撩动着水波,我终于经不住侧头看向来路,梧桐枝影侧,早已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