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冷宫一把大火，连少了三座相连的宫殿，这其中就包括宁陵殿。

火，是圣物，给了天下人光亮和美食。也是毁灭所有污秽最直接的办法。

宁陵殿地下埋藏的数具花肥，恐怕永无面世的机会。

第二日清晨，郑哥醒来。

我守在他床前，所以第一刻便知道。

医师进来换药，我单手支额看着他眼中躲闪。

“怨我，真是没想带，她这一剑这么不利索，竟然能被你抓住。”他虚弱的开口，半分玩笑，难得，他会服软。

“不，是我眼疾手快了，下次，这种事，王爷就别带上我了。”

“生气了？”

“没，有什么可生气的，我本来就欠你一只手，可惜那刺客松手太快，不然割断我这掌心的经络也好。”

郑哥没在开口，皱眉闭上眼。

我终于松了口气，拉开殿门出去，对一旁的元肃道：“你可以去禀告了，郑王爷醒了。”

元肃拱手离开。

昨夜一场雨，浇掉所有的痕迹，皇宫一派往日恢弘。这时长廊走来一道艳丽的身影。是祁孝廉呆着南阳。

“相爷好清闲，此刻辰时方过，您不必早朝？“我招呼道。

“外臣惶恐，只是昨日公主冲撞了王妃，特带公主前来告罪，还望王妃不辞小让。”旗下片；看一脸恭谦。

我抬眼看着南阳杵在他身后，一副委屈的模样，觉得好笑，这就受不了了。那多年前，我在她不堪折磨的酷刑下，有时如何苟活？

“此事说不上冲撞，不过是你家公主缺少教养，又不安分守己，挑拨两国关系，妄想借太后凤权，报复上个月宴会上的耻辱。”我一字一顿，自觉分析透彻。

“你不要得寸进尺！”南阳几步上前，扬手威胁。

我看着她的手掌以及恼怒的模样，嘲讽的笑道：“风水轮流转，你也该想到你日后终将为之前所有过分，而遭报应！你不必假惺惺的吓唬，你这巴掌根本不敢打下来。”我拆穿她的心思。

南阳瞪着我，吞咽许久，终于放下手，优雅的整理衣襟：“对你这种外邦蛮妇，犯不着。”

“公主真是越发会为自己找台阶下了。”我冷笑着越过她，径直往红楼方向走。

南阳不甘的在身后放狠话。

经昨日红楼被围，今日红楼四周加派了数倍禁军把守。

“苏先生，没有一官半职，但是在宋朝皇宫，却哪都有你。”我看到红楼前桥头熟悉的身影，忍不住讽刺一句。

苏络青转身，跟身边的禁军统领交代几句，转身走来：“王妃有事？”

“如今王爷醒了，已无大碍，还请苏先生上达天听，让王爷回驿馆休息。这皇宫是非太多，冷不丁又有刺客，您说是吧。”我抱胸扫了眼桥下深不见底的湖水，腿软的退了几步。

苏络青挑眉，拱手道：“在下会如实禀报，王妃伤如何？”

我侧头装作无意识看向红楼：“小伤而已，这红楼里住的这位，可还在？”

“好在红楼把手严密，贼人未得逞。”苏络青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红楼是先帝建造，易守难攻。”

“呵呵，你们宋朝的皇帝真逗，不过是一个妃子住的地方，怎的像监牢一样严实。”我装作不经意玩笑。

苏络青笑了笑，不达眼底。

既然薏红无恙，我的目的也达到，实在不愿与他多待一刻。

我转身离开，忽然瞥见太监首领肝大人，他不是赵光义的爪牙么，昨日一把大火，他没被灭口？

我佯装闲逛，跟着肝大人，绕过几座宫殿，来到太后住的延和殿后院。

还未近前，里面传来赵恒的嘶吼。

“我受够了，这样皇帝不皇帝的，就像一只傀儡，活在你的阴影里！你就像这个皇宫里的一只蝙蝠，我都不知道你那天犯病，潜进我的床前，杀了我！”

“别说了，别惹你父皇生气。”太后出声劝道。

我冷笑着藏在树后偷听，这一家疯子你来我往。

“别忘了你的位子，是谁让你坐上去的！凭你的资历，朕那么多优秀的皇子，若不是见你听话，朕会让你坐上这个位置！”赵光义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我不要了，这个皇帝我不当了！日日担惊受怕你哪天出现，废了我的皇位！还要纵容你在冷宫私设朝堂！祁孝廉，他哪里是我的臣子，哈哈，这个朝堂哪里是我的朝堂！还是你的！”赵恒似乎摔碎一个茶杯：“我现在就是一个抱着几个美人，被困在一个精致的房子里，被别人嘲笑蠢蛋的皇帝！”

吵吧，你们闹掰了，才是我们的目的。

我正欲走近细听，忽然一只大手勾住我胳膊，我暗觉不妙，掏出怀中的匕首反手刺过去。那人反应及其灵敏，迅速闪开，另一只手捂住我嘴，提着我几个起落离开。

恰巧这时，肝大人又出现在后院。

那人将我放下，我抬头看着他的脸，不悦的退开一步：“被碰我！”

苏络青尴尬的收回手，指了指我手上的匕首：“这把匕首，似曾见过。”

他自然见过，妆依依拿这把匕首杀人。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也知道你想说谁，但是我是我，不管她跟王爷有怎样的过去，现在，王爷爱的只是我一人。”我扯谎道。

“王妃所有的言行都似乎不简单，譬如方才偷听，明显是一个细作，该做的事吧。”苏络青怀疑道：“当然，王妃可以否认，那在下，便也不能不顾两国关系，而在此灭口。”

我看着他目光逐渐收敛和气，蔓延开杀气，不自觉后退一步：“我不想被灭口，那就请苏先生指条明路。”

“王妃愿意说了？”

“回别院的路啊。”我不悦道：“你不是要顾忌两国关系么？”

苏络青转身，略吃瘪的应了一声，在前带路。

其实我还是记得回别院的路。

一路上宫女来来往往，似乎是从别院而去。

我刚踏进别院，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去哪了，爱妃？”

郑哥躺在榻上，脸色恢复不少，看来他为此行动，准备了什么良药。檀木坐在一旁，喂饭。

我忍不住调侃：“找苏先生上报皇上，让你回驿馆养伤，苏先生位高权重的，必定能达成。”

“在下惶恐。”苏络青跟着进殿，恭敬的行礼。

我坐在桌旁，揭开桌中央的陶罐：“这是什么？”

“是鱼汤。王妃尝尝？”宫女拿过碗盛了一碗放我面前，我看着混白的汤水，忽然响起金水河里的女尸，忍不住一阵反胃，推开宫女，捧着痰盂干呕。

“怎么回事，爱妃不舒服，快叫医师过来瞧瞧。”郑哥着急道。

我摆手：“不用了，胃口不佳。”

“在下先告辞。”苏络青看向我，而后一一拜别。

我不适的摸了摸咽喉，转头，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

“行了，回了驿馆，爷好好补偿你。眼睛的熬红了。”郑哥捂着胸口，难得语气温和。

“我不陪你玩了，你自己去解释离境的时候，怎么少了个王妃吧。敢忽悠我，就应该想到我会翻脸。”我冷硬道。

“别啊，这不是担心你不允许吗？再说，这次爷可是承着老总兵恳切的请求，把你带回幽州的。”郑哥解释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太想听，走到屏风后换了套衣服。

“因为水云台上的那人？”郑哥道。

我解开腰带，不禁咬牙切齿，这个于刺还真是拎得清谁是主子。

出来时，元肃奉命护送王爷回驿馆。

我前脚踏进驿馆，立马溜到后门。

“妆小姐，是回金陵？正巧同路，一起？”十杀阁的蛇女妖媚的倚在后门旁，脚边倒下几个脸色发黑的守卫。

我看着她肩头那窜出小脑袋的赤色蛇头，不敢摇头。

蛇女堂皇带着我直接入一个地道，举着火把带我走了一段很长的路，我寻思着尽头该不会是什么十杀阁堂口，出地道时，只见青山绿水。

出了城？

这种暗杀组织竟然在戒备森严的东京城里，有出城的密道！我好像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要是敢说出去，我家这条小可爱，可是很喜欢钻被窝！”蛇女挑眉逗着赤蛇。

我点头如捣蒜，乖乖跟着她上了马车。

怎么感觉倒像是绑架，该不是此次行动失败了，他们拿我威胁郑哥？

就在我昏昏欲睡，又不敢睡，得提防她的车程后，她竟然真的，只是把我送到金陵城外，就走啦？

金陵城大街小巷还贴着柳絮然的告示。我这幅装扮，却是不好堂皇进妆家，便买了匹马，直接上水云台。

眼睛越发酸涩，大概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

听侍女说，杨掌柜这几日在水云台，我赶紧回房卸了妆容，换了件常服，去看柳絮然。

她坐在水云台对面的长廊尽头，廊下是万丈悬崖。我以前也喜欢坐这，享受山风鼓起裙摆的自由感觉。

我悄无声息的坐在另一段，任由山风吹乱额发。

“你回来了？”

“正是，看你脸色不错，恢复好了？”

她没有立即回答，转头认真看了我一眼，又看向远处的金陵城：“现在的我，不过是一个失踪的落魄小姐，早已经没有做你盟友的资格，也失去任何你能利用的价值，你何必费心利救我？”

我看着她俯视金陵城的模样，更像是在探寻什么，不由得想，柳知宜可知他遍寻不到的人，正在寻找他？

“自然是养着你，见证，我有多成功！”我笑道。

“哼，难道，苏络青，就是什么良人？”柳絮然冷笑。

“良人？我跟苏络青在一起，不过因着我单方面喜欢他，可并非良人”我不由得落寞的自嘲：“所谓良人，是徐怀之于你；祁孝廉之于我。”

“恭喜你现在终于明白，好比我，落魄如此才明白。”柳絮然看向我。

我回视她，许久，相视而笑。

她好似变了，又好似一直这样。

那个娇蛮任性的柳絮然，不过是她装成柳知宜喜爱的模样的柳絮然。一个天真，娇惯，不识数术，对当家之位无一丝觊觎和威胁的，柳知宜乐于见成的柳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