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醒来,正吃着午膳,她又提出了。
“替我找个婆子,越快越好。”
我以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冷静和修养,她已经没有这个念头了。
看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我半开玩笑道:“生下来,我给你养,如今妆府清冷,正需要添丁。”
“哈哈哈,哈哈哈。”柳絮然忽然大笑着,放下筷子:“别啊,你跟那苏庄主成亲这得快小半年了吧,怎么,还没怀上?”
我脸色一红,不悦的放下筷子:“是又怎么样!总比未婚先孕来得好!”
“所以才需要婆子给做了,你也知道我未婚。”柳絮然顺口接道。
我看着她眼底的坚决,咬了咬牙,多管闲事道:“你,为什么这么恨他,虽然容清……”
啪的一声,柳絮然摔了手中的饭碗,不悦的起身离开。
我知道我戳中她的心事,放下饭碗追出去。
她依旧坐在长廊上,面朝着山下的金陵。
我靠着廊柱,等待着谁先开口。
一直到日落西山,她才开口:“算起来,谁都负了我,谁又都没有负我。”
我没有接话,任由她自说自话。
“其实,我一直知道聂容清年过双十未嫁,也清楚她独守柳府巷口的茶铺因为什么。”她的嗓音有些哽咽:“我知道,说实话,我没把她放眼里。我了解柳知宜,没点通天的好处,他是不会娶一个普通女子,尤其像是聂容清这种,全身家产唯有一间家传的茶铺,柳知宜他该是不会娶的啊!”
我默默坐在廊椅上,看着她脸上滚落的晶莹的水滴,顺着下颌掉进底下的万丈悬崖。这滴落的究竟是泪,还是破碎的心?
“我不傻,却装得太傻,以至于,他们以为我真的傻。联合起来算计我父亲留给我西街那三家商铺!聂容清,就是一个贱胚子!比红楼哪些女人还会玩手段,不知怎么的,怀了柳知宜的孩子!非要自己独自承受,却又故意让柳管家撞见她去拿安胎药!”说到这,柳絮然有些激动。她摸了把脸冷笑:“呵,不是是孩子吗,谁怀不了;不就是手段吗,谁还不会玩。”
我看着她那副冷然的模样,觉得心惊:”所以,你也怀上了柳知宜的孩子?那为什么他却反而要囚禁你,为你堕胎药?“
柳絮然忽然静默,看着我,爆发阵阵冷笑:“哈哈哈,什么堕胎药,他灌我的都是安胎药!”
我怔愣住,竟是我想错了?
“既然如此,你费尽心底怀他的孩子,他也愿意接受这个孩子,你把聂容清赶走便是。”我皱眉。
“你以为他囚禁我,喂我药,他想打掉孩子?”柳絮然斜眼冷笑:“是我容不下这个孩子,是我要打掉孩子,他功夫弱打不过我,便使人将我囚禁;我绝食,他便日日灌我安胎药。”
原来那时,她身上的链条竟是此?
“何必呢?退一步,兴许就不一样。”我想着这些天柳知宜着急的眼神,和落寞的神情。
“你没有身在其中,难解其中煎熬。”柳絮然侧头,冷静许多:“我容不得的,哪里是他跟哪个女人发生什么关系。他之前一直未娶,花天酒地,我能忍,不然怎么能装傻充愣这么多年?”
不错,她这么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我。
“我不能容忍的是——他早已跟聂容清情投意合!早就背着我有了一个三岁的孩子!至今还在苏家学院念三字经呢!”
我张了张嘴,没有接话。压下心中的震惊,原来如此。
“若是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若是苏络青,现在冒出一个带着他孩子的女人跻身苏府,我……大概无所谓了吧,毕竟,我已经同他和离。可是,也并不是无感,毕竟他在与我夫妻的日子里,藏了一个女人,算是背叛,还是欺骗,我已经不想细究那些空事。
我吩咐侍女给她拿件披风,自己回了房。
竖日,杨掌柜给我换手上的药,我随口提了一句:“柳絮然想把孩子做掉,你看,认不认识好些的婆子。”
杨掌柜顿了顿,叹了口气:“拿了也好,这胎儿我之前也是好不容易包住,这才四个多月,胎儿心脉已是虚弱不堪,我还担心到时候,生下个死胎。哎,既然是她的选择,那便,这样吧。”
我惊异于连妓院姑娘堕胎都要拦上一番的杨掌柜,在这事上竟看得如此开。
我不清楚那堕胎的婆子具体要怎么做,只是遵照她的话,烧了热水在门外等着。房间里。传来隐忍不住的喘气,和压抑不住的呼痛声。
大概很疼吧。
从白日等到晚上,水云台灯火亮起。
婆子才一脸疲惫的从里面出来,松了口,招呼侍女端着水盆进去。
“怎么样?”我递过热茶,让人扶着她坐下。
“有劳小姐,那姑娘没大碍了,老婆子我做这行这么久,想这姑娘一样坚强没大哭大闹的,头一回。她现在只是虚弱的紧。”婆子接过茶杯,唯唯诺诺道:“那东西,我就一同接收处理了,免得给小姐惹晦气。”
我转身,拿过侍女递上的钱袋,亲自交到她手上:“不必了,那东西我另有打算;至于今日之事……”
“小姐放心,老婆子做这行这么多年,口风严谨。绝不会开口,砸自己招牌。”老婆子慌忙放下茶杯,举手郑重道。
我点头,吩咐侍女,送婆子下山。
屋里,她仿若没有生命般,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我打开窗户,散了这一屋的血腥味;点了香炉,熏了这一室沉重。
第二日,听侍女说她喝了药,便又睡过去了。
也好。这样身体养得好,不必清醒的记起自己的过去,也不必担忧现今的处境。
于刺得空上山一趟,说是京城董可可传来消息,说有人在南阳见到陆乌冬。
我的性命之事,是现在首重的大事。
“你家王爷可安好?”
于刺摸了摸鼻子:“还好,近几日准备回幽州了。”
我交代他一些事后,便着手准备南行之事。近来亏得十杀阁的焚香草,再也没有毒法过,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这几日闲暇,我此去南阳多日,柳絮然我也照顾不周。想着水云台多处空置的房间,打扫一番,添置一些时兴的家具,让她就在此居住也可。
便拉了云遥一同收拾那几间空房子,若不是我在金陵已无留意,住在这水云台也是人间天堂啊。
“小姐,姑爷在门外候着,说是有事要与您相商。”侍女唯唯诺诺的在门外传达。
我手下动作一顿,静默许久,才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今日晴空万里,水云台的长廊尽头,山风依旧吹得人脑袋发胀。
我迎着山风攀坐在栏杆上,晃悠着两条腿。
身后脚步声渐近,而我的心还是一如既往的紧张。
明明我已经和他毫无关系,却默认所有人仍称呼他姑爷,还是我在妄想着什么。
“这里风这么大,受寒了怎么办?”身后传来熟悉的关切声。
应声而来的,肩上多了一件玄色披风。
我伸手捕捉着光影,轻声道:“何事?”
“你……”他一个你字后,停顿许久,索性同我坐在栏杆上,侧头看着山下的金陵。
难得一向果决主观的他,也有难言的时候。
“苏庄主,别看我现在不怎么管生意上的事,还是有其他的事忙的。”我不耐烦道。
“你的伤好了?”
“早就好了。”我以为他问的是肩上的伤口。
他忽然拉过我的右手,摩挲着手掌上的绷带。我迅速收回手,心虚的藏在身后:“前几天不小心切菜割伤了。”
“我知道,那位郑王妃是你。”苏络青忽然开门见山的指出。
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郑王妃不仅有一道和你一样的肩伤,一把同样的贴身匕首,一样被郑王爷视若珍宝的地位。还有一样你那日的眼神——唯独你面对我的时候,你看手指,看桌上茶点,看我身后树木,唯独不看我。”
“那是你,不值得我多看一眼。”我淡然道:“所以你觉得,那便是我了?苏庄主曾做过密卫,熟知大宋律法,当知道开口要讲证据。”
“当然,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私话。”他语气放松。
我并不开口接话,希望他自觉无趣,离开。
“你……郑王妃那几日时常呕吐,脸色苍白。”苏络青停顿了许久,换了个话题:“昨日,水云庄请了山下一个专做黑生意的婆子……”
“是。”我揉了揉发昏的脑袋,大方承认。
他盯着我,开口道:“我记得,水云庄的女人,黄姬很早就进龙泉寺修行了,而庄上,更是常年没有男子。”
我有些诧异他今日,怎么废话许多。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愿离他这么近,心跳得难受。
“那一夜,你是不是……”他伸手扶开我的额发,眼神里有着不明了的悲切。
我怔愣住,不由得抚上心口,难受的挥开他的手,转身踏进长廊:“你该不会以为,昨日从山下请上来的婆子,是给我堕胎的吧。”
“没有,今日一早,柳府上收到一个木盒包装的死胎,我就猜到,是你送的。”苏络青侧身翻过栏杆,站在我身后:“当日是我的疏忽,很多事,我该一开始解决。”
“所以,你今日上山到底是为了什么?既然你也知道,昨日堕胎的人,不是我。或者,你在怕什么?”
“我当然是怕,再逃避下去,哪天清晨,苏府也会像禁军营和柳府那样,收到……一个血淋淋的……”苏络青眉头紧皱,声线低沉。
我忽然觉得可悲,不由得,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苏络青,你可曾了解过我。
“我们结发成亲,快半年吧,在一起的时日不算多,但是也正正经经的做过夫妻,你对我可曾半分了解?”我冷笑着偏头,看着地上的光影:“你大可放心,那日之后,我没有怀孕,也不会借此纠缠,你可以走了。”
苏络青望了我片刻,抬步转过拐角,脚步声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