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周敬一到家，便往沙发上一躺，话都赖得说。陈滢端上沏好的茶，关切地问：累坏了？

周敬好一会才缓过气来，懒洋洋坐起身，呷了一口茶，顿觉神清气爽，不由得啧啧赞叹：唔，茶香四溢，清脑提神。

陈滢神秘地说：人都说你是评茶专家，你可尝得出，这是什么茶？

周敬如数家珍：中国十大名茶，首推西湖龙井，其次洞庭碧螺春，往下便是黄山毛峰、庐山云雾茶、六安瓜片、君山银针、信阳毛尖、武夷岩茶、安溪铁观音、祁门红茶。

陈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周敬举起茶杯看了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这是君山银针。

陈滢诧异：咦，你怎么一猜一个准，蒙上的吧？

周敬：老中医望闻问切，便知病家根由，老喝茶的一看二闻三尝，便知是何种茶，该茶的等级。这君山银针沏泡以后呈浅黄色，芽尖张开后在杯中根根直立不倒，如同刀山剑硭，喏，你看看。

周敬将茶杯摇晃，芽尖似蹦床比赛般直上直下运动。陈滢不禁称奇：哎呀，真有意思，你呀，不愧是评茶专家。

周敬：这君山银针只产于洞庭湖君山，只采集刚抽出来的尚未张开的茶树嫩芽制作，由于嫩芽细卷如针，所以叫君山银针。君山只是洞庭湖中的一个狭长小岛，细芽分量很轻，产量少，清朝时被纳为贡茶，又称贡尖，皇帝才尝到，所以非常名贵，价格不菲。

陈滢：这是吴天来老师送的，下午他们两口子到我家来，说是向你汇报工作。

周敬诧异：哦？

陈滢：吴老师的夫人还说，这是她们单位组织人员伟人故乡行，接受革命传统教育，沿着红色旅游线到橘子洲头，看湘江北去，虽说没有看到当年“万山红遍，层林尽染，鹰击长空，鱼翔浅底的景色，却体会到伟人“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雄伟气魄，顺便带了这些茶叶给周校品尝。

周敬微微一笑：顺便？好一个“顺便“！

陈滢：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彼此心照不宣。

周敬：这几天正在招生，我在学校里忙得不可开交，他难道不知道？暑假期间，除了负责招生工作的，我让其他人好好休息，没有布置什么额外工作呀，还特地跑到家里来找我，有什么工作要汇报？

陈滢嗤地笑了：难得糊涂，大智若愚。

周敬：我明白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其实，他即就是送，也没必要躲躲闪闪，学校里喜欢喝茶的人多了去啦，大家都是茶友，互赠点茶叶太正常不过了。

陈滢：你们学校老师都喜欢品茶？

周敬神秘地一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楚王喜蜂腰，宫中多饿死。

陈滢：嘻嘻，这就叫投其所好。

周敬：品茶是一种精神和艺术的享受，它让我忘却人间的烦忧，感受一丝轻松愉悦，浅啜细品，苦涩与清香映射出人生沉浮。我也看出，有的人是附庸风雅，东施效颦，还故意在我面前讲茶经，可又说得牛头不对马嘴，让人啼笑皆非。

陈滢：你若是奉调去教育局上任，换另一个喜好喝酒的校长来，说不准学校里许多人又跟着成酒鬼喽。

周敬将杯中茶喝剩一半，将杯子放下，陈滢问，既然喜欢这茶，为什么不一口喝掉？

周敬微微一笑：那叫牛饮，这茶呀，最是二开好。

陈滢：你赶紧去洗澡，我这就给你续上水，等吃了晚饭，定定心心呷二开君山银针。

晚饭早已准备就绪，“京台风”莲子、银耳八宝粥，生煎牛肉锅贴，凉拌黄瓜、咸蛋。“京台风”是地产优质大米，圆润光滑，洁白如玉，煮饭香糯可口，锅盖一掀，一股清香随着热气弥漫开来，让人馋涎欲滴，吃上一口，齿颊留香。这种米，再配以莲子、红枣、银耳，熬起粥来黏稠爽口，让人欲罢不能。

周敬洗浴完毕，两口子共进晚餐，周敬吃得津津有味，啧啧赞叹粥香，笑着说：天子呼来不愿去，自称臣是小粥仙。

陈滢嘻嘻一笑：胸无大志，小富即安。

周敬淡淡一笑：贪欲无止境，知足常乐吧。

陈滢回敬：言不由衷吧？

周敬讪讪地说：我先上楼休息了。

周敬出生苏北农村家庭，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到家一放下书包，就到地里帮父母忙农活，可是他读书干活两不误，成绩在班上总是名列前茅。爸爸告诫他，爸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佬儿，只读过两年私塾，文不像秀才武不像兵，你舅舅是个乡下木匠，一切靠你自己努力，只有好好读书才有出路，才能跳出农门。

周敬是穿着一身干净的旧衣服，一双白球鞋，背着行囊走了二十多里路到校报到的。他凭着出色的成绩考取了省海州中学，成了十里八乡轰动性的新闻。外甥争气，舅舅脸上有光，买了一双球鞋送给他。

周敬大学毕业后，被安排在海州乡下一所中学教书，是罗之文慧眼识珠，把他调到海州初中。

陈滢是海州市某银行营业所的主任，平时注重美容养颜保健养生，四十多岁的人了，风韵犹存，看上去三十出头。陈滢好胜心强，处处不肯落人下风，说句不客气的话，爱慕虚荣。

这些年，陈滢看到别人家一个接一个买了新居，装璜得金碧辉煌，总觉得自己还住旧房子里，不免寒酸，就撺掇周敬买房子。陈滢总想高人一头，别人买套房，她要买就买单门独院！周敬被缠不过，只得答应，好在这些年两人有了工资外收入，囊中不至于太羞涩，加上房贷，便买下了现在住的单门独院两间三层房子。

周敬在楼上闭目养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天夜里，在昏黄的灯下，他沉沉欲睡，爸爸拍醒他，用手指重重地敲击桌子，激动地训导他的情景：读读读，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颜如玉！

几句话令周敬振聋发聩，永远难忘。爸爸妈妈均已作古，现在，黄金屋、千锺粟、颜如玉全了，还有何求？贪欲无止境，知足常乐，既是适可而止自律，也是言不由衷。

周敬很看重自己的前程，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农家小子，一步一步挪到现在这个位子，自己付出了多少心血！明智的人不能老是被贪欲左右，该知足常乐了；然而，确实是贪欲无止境，春风得意马蹄疾？人生得意须尽欢？最终必然马失前蹄，乐极生悲！